风声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然而,他听不见。
身后马蹄声急,渐渐拉近。
黑影向前延伸。
江离尘回头。
他身上飘满了雪,一件黑氅也染白了。
谢挽容仍是年节里那身繁复华丽的衣裙,临时脱了绣鞋蹬着双短靴便骑马追了出来。
江离尘来不及思索,策马扬鞭。
“江离尘——”谢挽容急追上去,暗后悔自己刚才动静太大。她发现有人之后,理应施展轻功,绕到他身后,手到擒来,倒免去眼下这些麻烦了。
江离尘越跑越快。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长街上角逐,很快惊动了巡夜的官差。
“城内不可疾驰——”官差高声喊话。
江离尘无法,纵马转入巷子。
汴京城内的胡同巷子纵横交错,宽窄不等,本不适合骑马。
谢挽容看得心惊,在后面喊道:“你慢点,我不逼你回去!”
江离尘一个字也听不到。
他体内穴道被封住,身上使不出太多力气。
前方拐角,一堵墙倏然拦在前头。
他眸子猛地收缩,想要临时拨转马头来个急转弯,却扯不动缰绳。
“小心!”谢挽容单手在马背上一按,纵跃离鞍,腰带化作长鞭挥出。卷住江离尘的臂膀,将他整个人拉了起来。
紧接着,谢挽容一手扣住他的后腰,另一手在他肩背上一勾,两人一起直挺挺摔在雪地上。
江离尘闷哼一声。
谢挽容当即翻身跃起,使出浑身力气,将他扳倒在地,以小擒拿手锁住他的手腕,把他牢牢制住。
“为何要走?!”谢挽容确实怒了,朝他狂吼一声,双目通红。
江离尘怔了怔,除开那次古墓重逢,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谢挽容有这样近乎疯狂的神情:“师妹……”他震惊之余,忽然想到了原因:她一直想问我温良玉的下落,与我治伤也是在践行承诺,我若走了,她便问不到了。
满心苦涩化作一声长叹:“师妹追出来……是怕我走了就问不到温良玉的消息,对吗?”
谢挽容动作为之一僵。
她连夜追出来目的是什么?
为了找他问出温良玉的下落吗?……谢挽容心里知道不是的,若非他提,她险些就要忘了她救他就是为了与他交换消息的事。
“我是为了把你找回去!免得你死在路上!”谢挽容按住他的手腕,想起那些为他病情殚精竭虑,思索各种药方的夜晚……
可对方偏偏却不屑一顾,大冷天还在雪地上跑。
身上的火气一下烧旺了,烧红了双眼,谢挽容恨声道:“你要死,当初就该死个干净!别当初威胁着我来救你,现下又不想活了!”
江离尘听不到。
她这番话语速又快又急。
江离尘读不到她的唇语,完全靠猜:“师妹,你就这么想知道温良玉在哪?”他略偏了偏头,硬起心肠,“我偏不告诉你!我就是不知道又能怎样?我当初就是骗你的又如何……”他咬牙,继续说着难听的话,“都已经骗了那么多次,你还学不乖?!”
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谢挽容怔怔看着他,理智回归,她忽然意识到,江离尘已经听不到她的话了。
他中了毒,体内的积毒很深,他聋了。
叶非衣说这是暂时的。
然而谢挽容担心这话里有不实的成分……这才是她追出来最迫切的理由。
江离尘不再说话,他偏过头,已铁了心不去看她。
他担心他多看一眼,看到她脸上的惶急,就会忍不住告诉她,温良玉就是温铭。
那个人早在她离山之后第二年,便偷了江绝之的一枚金蟾蛊,连夜逃下山。
时间匆匆而过,他改变了容颜,改变了身份,但是金蟾蛊乃天刑教圣物,它的气息江离尘怎会认不出?
这个人,彻头彻尾是个奸诈小人,不可托付,不可交心!
天地、窄巷,雪地,万籁俱寂。王府里的两匹马彼此熟络,相互蹭着头颈。
呼吸交错,又都渐渐平息。
谢挽容把他拉起来,默默拍去他身上的雪。
江离尘诧异的转过头,借着月光,他看到谢挽容眼眶通红,眸中泪水滚动。
心头忽然大恸:知道问不出消息,她竟是要哭吗?
江离尘长吸口气,猝然合眼:“师妹……罢了。我……我与你说他……他在你走后的第二年便逃了。他仍活着,活得很好……”
谢挽容不待他说完,忽伸手握住他的掌心,在上面飞快写着字。
江离尘心不在焉,一时半会没领悟她的意思。
谢挽容耐心的在雪上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划着:为你,跟我回去。
江离尘一怔。
谢挽容又重新写了一遍:“不需要温良玉的下落。不知道没关系。你跟我回去养病。”
江离尘难以置信:“你不问那个人了?”
谢挽容有些哽咽,指头在每个字下逐一戳出雪洞,而后用力瞪着他:“你聋了……难道也不识字了吗?!”
江离尘整个人松弛下来。
谢挽容静静的看着他有会,伸手拨开他鬓间凌乱的长发,归拢到耳后。
“江离尘,你会好起来。”她低声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