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女子单手握住四根缰绳,垂首看了他一眼。因为用力,她脖颈上的线条紧绷突显。
白马被她拉得转了半圈。
身后那截装裹丝绸,镶金嵌玉的车厢却收不住势,一个甩尾扫向谢挽容先前所在的车马。
谢挽容瞳孔收缩。
江离尘仍在车上。
骤然有庞然大物来袭,谢挽容所驾那两匹黄鬃马受到惊吓,朝一侧奔走。
两辆车厢的距离缩短,眼看就要撞到一处。
斜刺里人影急闪,一袭青衣的男子双掌平推,击向谢挽容的马车。
车厢被他打偏了,倾斜着滑出大段距离。
而后,他纵身跃起,在身后那辆豪华马车横扫而至的瞬间身子凌空,再猛然下落。
车厢被他这当头一压,暂住去势。
与此同时,谢挽容身形掠出,抓住被抛出车厢的江离尘,稳稳落地。
谢挽容的马车是双骑,对方却是四骑,车厢明显大出一倍且用的乃是黑楠木。
这两辆马车相撞,若真是撞实了,对方的车厢木质坚硬,或是无损,另一辆车却铁定是要散架的。
然而适才,千钧一发之际,这莫名冲出来的青袍人却判断失当,选择一掌击在了她的车厢上,以确保那辆豪车无损。
谢挽容回眸,看了身侧之人一眼:“你没事吧?”
江离尘眨眨眼,居然还能笑出来:“好得很。”由衷赞道,“师妹的轻功宛如云中漫步,如此曼妙……咳,摇曳生姿。”
谢挽容看他险些连命都没了,却仍要开口调笑:“你可知,适才我若不能及时接住你,此刻你已是血溅五步。”
江离尘颇为自豪:“然则,师妹仍是接住我了。咳咳,我家师妹向来是优秀的。”
谢挽容微微摇头:“你这张嘴,一会多用在吃饭上。多吃点东西,病也能好得快些。”
江离尘欣然应道:“好。”
谢挽容见那失控的马车十分华丽,料想里头的人非富则贵。她平素里不喜应酬,此刻便不愿过多招惹。
一牵江离尘的衣袖:“我们走吧。”
那边,豪华马车里已缓缓下来一人。
车夫伏身跪倒:“侯爷息怒,这几匹该死的畜生忽然不听话,惊扰了侯爷……”
那被称作侯爷的青年男子手持象牙的折扇,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腰系玉带,面如冠玉,眉若墨画,长得倒是十分和善。
他朝车夫微一摆手:“起来罢。”又向那青衫男子长身一揖,“闹市当中,车马忽然失控。承蒙少侠出手相救,不胜感激。”
青衫男子迎上两步,同样拱手:“在下槐安县都监温铭,途经此地,不知车上原来是安乐侯,贸然出手,侯爷可曾伤着?”
“槐安县?”安乐侯愣了愣,俊美的脸上现出少许空白,显然是在思量这个地址的所在。
温铭忙道:“偏远县城,想是侯爷不曾去过。”
安乐侯松了口气:“本侯孤陋寡闻,实在是失礼了。多谢温大人关心,幸不曾伤着。”举目望去,但见前头一辆马车侧翻,吓了一跳,“淮玉,你撞坏了别人的马车,可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车夫小心翼翼:“还不曾去问。”
安乐侯皱眉,显然十分不悦:“怎么不问?万一伤了人,这可怎么办?”他长袖一拂,亲自走过去,似想把马车扶起来。
然则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家少爷,压根就没有多大的力气。
谢挽容见车上那人过来,便知是避不开了。又见他撅着屁股,卖力的要去扶马车,脸都憋红了,只得走过去:“我来吧,柴世兄。”
安乐侯闻声,果然放开手,后知后觉咦了声:“你唤我什么?”回眸与谢挽容打了个照面,“伶儿?果真是你?!”
他凤眼浅笑轻扬,顾盼间神采尽在眉梢:“我隔着车帘,便见那人身形与你有七八分相似,不想当真是你!”
谢挽容扶起马车:“有些日子不见,柴世兄仍是这样有闲情逸致。”
安乐侯侧头打量着她,忽气势汹汹,一揪她的鬓发。
“你这丫头,回京也不说一声。前一阵子全京师传出讣告,倒真把我给吓着了,还为此病了一场,诔词也险些为你写好了。”
谢挽容赶紧敲开他的手,把自己一缕发解救回来:“前一阵乃是误会,我便是听说这事,这才赶回来了。”
安乐侯面带不悦:“你还说赶?着人传回消息之后都近一个月了,才舍得回京。”
谢挽容回首,看了江离尘一眼:“实在是……有事情耽搁了。”
安乐侯这才发觉她身后还站着一人:“这位公子……看着倒是有些眼熟。”
谢挽容怔了怔:“世兄记错了罢。这位……这位公子乃江湖中人,世兄怎么可能见过?”
安乐侯一笑:“想来也是本侯记错了。”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笑容多了几分耐人寻味,“先前夏叔叔着人与我父亲商量为妹妹招婿一事,我原是说不必的,如今看来我所料不差……”他这两句话语声极低。
谢挽容料知他口中无好话:“世兄莫要取笑,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安乐侯折扇轻敲着掌心,一脸了然的神情:“直道相思了无益,世兄仍是懂得的。”
谢挽容被他说得无奈:“真不如世兄所想。”
“好,不如便不如。”安乐侯含笑应声,“小侯还有要事在身,约了甜水巷里的秋月姑娘,今日多谢伶儿妹妹救命之恩,改日登门再谢。”
谢挽容被他满脸讳莫如深的笑容闹得不自在,还了一礼:“世兄还是莫要道谢的好。”
安乐侯长声笑起,登上马车。
谢挽容头疼扶额,转身对江离尘道:“我们也走吧。”
温铭始终立在道旁,看到安乐侯重回马车,忙拱手扬声:“恭送侯爷。”
安乐侯扇子伸出车窗,轻摇两下,算是回应。
温铭直待马车走远,这才抬头欲走。
“温大人?”
温铭适才一直垂首,此刻方才看到谢挽容,诧异之余,忙问道:“姑娘何时回来的?”
谢挽容看了眼身侧的马车:“便是刚刚。”
温铭忽意识到,自己刚才手劈的乃是谢挽容的马车:“……适才形势危急,来不及细想……”
谢挽容略略点头:“也是。”她与温铭同在容城县脱身,又得他护送洛洛。此刻重逢,适才那一点不悦早就抛诸脑后。
“温大人怎的也到汴京来了?洛洛可是在附近?”
温铭脸上挂着谦和笑意:“洛洛姑娘在贵府上住着,下官护送她一路至此。因误以为容姑娘……”他语声微顿,“把错误的消息带到府上,实乃下官失职。如今得见姑娘无恙,当真不胜之喜。”
谢挽容笑了笑,他所说的与她猜想的并无差。
“既是遇到了,不如一起去樊楼用饭?”
温铭面露喜色,刚要应下,一眼瞥见她身后还跟着有人,神情马上紧绷,临时改口:“姑娘有邀原是不该辞的,只是今日下官仍有要事。不如待明日,下官亲自到府上拜访。”
谢挽容不勉强:“也好。那恭候温大人了。”
温铭听她允了,大喜过望,又揖了揖:“下官告辞。”
谢挽容待他走了,方才重新拾起缰绳,套好马车。
她今日接连遇故人,心情大好:“走吧,咱们去樊楼。”
江离尘靠坐在车壁上:“适才那位……”
谢挽容随口介绍:“那是安乐侯柴熙。他家祖上便是柴世宗,因对我大宋有恩,世代封侯。”
江离尘安静听着,忽扬眉笑了笑:“有恩么?陈桥兵变乃是逼宫,恩从何来?”
谢挽容一惊,赶紧回身制止:“此话,你与我说便罢了。此处是汴京,不可胡言乱语!”
她这话说得疾言厉色,原想江离尘定会反驳,不料他却只是淡然一笑:“师妹说得有理。”又道,“原来,师妹与侯府乃世交。”
谢挽容不愿提及这些朝中之事,始终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