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平六年,深秋。
突如其来的寒流,冻住了容城内外上千里地。
大雪纷飞,冰凌凝柱。
一夜之间,整个容城化作玲珑世界,玉树琼花。
晨炊起,冻了一夜的城门簌簌的抖落着雪水被人吃力推开。一口西风猝不及防的撞进来,将城门口张贴的几张半掉不掉的告示吹得哗哗乱响。
守城士兵换了班,上岗的接过戈矛,努力挺直腰杆。交班的缩肩躬背,哈着热气。
“今儿可真冷。”城头上,巡城士兵百般聊赖,开始闲聊。
“这场雪下来,可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一辆马车碾着霜雪抵达城门。马车只有双骑,车壁的漆已经开始剥落,两侧车窗悬的仍是夏日里的竹帘,浆了几层粗布防寒。
看来,这车里的人身份并不显赫。
马车入城,一径往前驰向县衙门口。
“干什么的?!”值守的门倌大老远就挥手,跟驱狗似的,“什么人?”
马车被逼停,赶车的随侍搓了搓冻得红肿的手:“我家大人是槐安县都监温铭,特来拜访郝大人。”
“等着,我去报。”
马车静默在原地。
隔了好一会,门倌从门里探出大半个脑袋:“走侧门。”
砰一声,门又重新关上了。
随侍等了半日,却连门都不曾得进,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压着火气:“大人,这郝大人好生大的官威。”
马车内静默有会:“走侧门。”
暖阁内,衣着俏丽的小花旦咿咿呀呀唱着小曲。
铺了兽皮的太师椅上,心宽体胖的郝县令正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合着曲子打节拍。
门倌赔着笑脸,泥鳅一般再次钻进来:“大人……”
郝县令不悦的皱了皱眉,本就耷拉的一张脸愈发耷拉:“又做什么?不是让你叫他等着吗?”
门倌嬉皮笑脸:“大人,不是那都监的事。实在是他的马车堵住了后门,给咱家送柴的进不来了。”
郝县令垮着脸:“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来报?让他们都继续候着就是。”
“不是……”门倌哈着腰,指了指他案桌上那盆娇艳欲滴的兰。
这兰花红得似火,只有三瓣,其中两瓣包裹起来,合拢成个小荷包状,第三瓣悠然舒展,生得十分特别。
“您上回不是说那送柴的吴老头摘的兰花是新品,让他再给捣鼓几株过来吗?还说等他来了,让他把花送到后院,您要亲自过目的。”
门倌压低嗓门:“您当时还说到时候要给凤华阁的小凤仙挑一盆送去的,您给忘了?”
“哦……有这么回事。”郝县令终于想起来了正事,挥手让正在唱着小曲的花旦退走,“走了,看花儿去。”
偏厅里,温铭压着火气。
手边一杯茶不停的续水,已经淡得喝不出茶味了。
他一个都监,正八品官,待遇竟还不如一个送柴的樵夫。
好不容易待得郝县令挑挑拣拣,选好了花,谈拢了价格。
“温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真是罪过。”
温铭长身立起,明知道这人话里全是虚情假意,却也不得不恭恭敬敬行礼:“郝大人客气。”
“温大人坐,坐——”郝县令挺着大肚子,继续表演亲善,“来人,给温大人看茶。”一双小眼睛却乜斜着,打量起眼前人的装扮。
温铭一身半旧不旧的青布衣,眉目清秀,身量不算高,但也不矮,一张略圆的脸让他面相看起来多了几分稚嫩的孩子气,举手投足却甚为得体。
然而郝大人天生只对脂粉气和铜臭味感兴趣:大冷天,连件皮裘都穿不出来,这般穷酸的模样,自然与铜臭是不沾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