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尾天狐是同古兽长生一样的存在,二者皆拥有无尽寿数和强大的妖力,这样的存在还有白凤一族。
可惜书上只记长生不记旁妖,鲜有世人知晓我们的存在。
九尾一族到了我这里已经血脉凋零,后来族人悉数战死,我成了世间最后一只九尾天狐。
我行于人世,在一处僻静的地方盖了一座院子,每日养花看书,抑或坐在屋子里雕扇坠,不问百妖纷争,倒也乐得清闲。
不过既然染了凡尘烟火,就不免要与人打交道。所幸九尾一族还没有强到长生那种妖气怎么都盖不住的地步。
为了更方便地隐藏妖气,我自封五成妖力,藏起妖气,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人模样。
后来遇到一位修士,机缘巧合成了朋友,对方虽识破我的身份,却依旧待我如初,并未因身份产生隔阂。
直到某天,朋友从柳城救回一个七岁的孩子。
柳城本是设在边境用于与别国进行贸易往来用的城市,奈何一朝战事起,这座繁荣的城市顷刻间成了人间炼狱。
这孩子藏在亲人尸体下躲过一劫,蛮人走后才从柳城逃出来。
见朋友回来,我用妖力收了刻东西的工具,他身后的孩子将一切尽收眼底。
朋友说:“这孩子想跟我学剑,我剑术不是很好,不如你来教他。”
我抬眸,对上那孩子的眼睛:“我从未教过人,不一定能教好。”
“不打紧,你尽力便是。我三天两头除妖,总不能让这孩子跟着我东奔西跑,不安全。”
我上下打量这孩子一番,没再说话。
这孩子眼里有一股怒火,几乎能把蛮人那片放牧用的连天草地烧干净。
我登时明白,这孩子,是要上战场的,他学剑,只是为了杀敌报仇。
我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并未回答,一双杏眼盯着我看了半晌,朋友干笑两声,为这孩子解围:“他对妖有些害怕,所以可能就……”
我叹气,向那孩子伸出手:“你怕我?”
那孩子犹豫片刻,伸出小手搭在我上手,被我拉到跟前,笑着说:“不怕。”
我一只活了千年的狐狸,还能不知道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在想什么?
他虽然笑着,但实则心里连一旦我对他下手,他就杀了我的准备都做好了。
笑的不坦诚,眼中也藏不住杀意,太容易被看穿了。
“想骗人,就先藏住自己的情绪,八面玲珑才是顶级猎人该有的样子。”
那孩子被我拆穿,脸唰地红了,低下头不说话,朋友在一旁笑起来。
“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么?”我又问。
“闻人璟。”那孩子终于开口。
“那我以后便唤你阿璟了。”
“好。”
此后我和阿璟一同生活,闲暇时我会给他讲故事奇闻,涉及到很多地点。
洄溪、赤野峡、碎琼谷……
其实阿璟起初不怎么吃饭。
他怀疑我下毒,每次都只吃很少。我无奈,某天吃饭时说他:“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都没几两肉,我吃了你还不够塞牙缝呢,饭没毒。”
他有些生气,但终归是愿意好好吃饭了,就是不知道是被我的话伤到了还是自己想开了,我希望是后者。
阿璟学剑术一教就会,颇有几分天生剑胚的感觉,不过又和天生剑胚差了很多,有些很难的动作还得教好几遍。
2.
朋友除妖很少回来,我们只靠书信联系,阿璟十四岁那年,朋友的师妹送来一封信,那时我正在雕扇坠,这才知道朋友几天前就已去世,这封信是他的绝笔。
信中并未说什么感人肺腑的长篇大论,只说了一些此生有幸相遇尔尔的话,颇像是叙旧,仿佛我一抬头,就能看到朋友坐在我面前和我谈过往。
看完信,我将信烧了。既然是朋友的东西,总要随他去的。
烧到一半,我突然想留个念想,伸手要去拿火堆里的信,手还未触及火苗,便被一双手抓住。
“你疯了?”
我循声望去,发现那人是阿璟。
少年清秀的脸上此刻因为担心变得皱成一团,我抽回手,叹气道:“这火伤不了我。”
九尾一族的天火都伤不了我,我又怎么会怕这普通的凡火。
可阿璟依旧皱着眉,我不再看他,将目光落到那堆灰烬上,火舌吞噬了最后块完整的信纸,整张纸都化为灰烬。
我收起那块尚未雕完的扇坠,起身离去:“罢了,人走茶凉,留个物什倒会给自己徒增悲伤,随他去了更好。”
悲伤对我而言是一种奢侈,我这话是说给阿璟听的,我觉得他应该在这种事上学会放下,可他却问我:“如果我也死了,你也会这样想么?”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我有些错愕,我看向他,发现他正盯着我,五官端正的脸上不是悲伤,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样的感情。
更像是……在为我的话感到悲伤?他似乎怕我以后也这样对他。
我早就见惯了死亡,身边人的离开,对我而言像一日三餐那样平常。
可阿璟脸上还带有一丝期待,他似乎在期待我说“我不会这样”。
但事与愿违,我别过头去,只留了一句:“阿璟,人固有一死,我见多了。”
因为习惯,所以不会再流下一滴眼泪,即便将来这孩子也死了,于我而言,也不过又是一场离别。
阿璟没再说话,闷声走了。我知道,他生气了。
阿璟十八岁那年入伍,一去便是半年。
再回来时,已经是次年春夏之交,一场倒春寒让气温骤降。
那是一个细雨如丝的午后,虽说雨不大,但受倒春寒影响,外面比以前更冷。
我听闻大将军班师回朝,却没想到竟回来的这样快。阿璟闯进屋子时,我还在雕扇坠。
但近日逢上月食,我又因除妖一连几天都没休息好,元气也因月相受损,不免有些体弱。
阿璟开门时带进来一阵风,我还没说话,就止不住的咳嗽。他匆忙关了门,刚要走近却又停了脚步。
我停了咳嗽,从身后的桌子上捞起一件衣服扔给他,笑道:“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这么仔细我的身体,先把衣服换了吧。”
阿璟接过衣服却并未行动,依旧执着于我的身体:“你生病了?”
“不是病,我没事,快去换衣服。”
阿璟还是不肯动,我无奈,又道:“你再不换衣服,我就要被你这铠甲上的寒气给冻死了。”
阿璟脚底生风般去自己的屋子换衣服了。
他已经同大将军面过圣,因剑术屡立军功,圣人都为之惊讶他的才能,大将军力荐之下,圣人封他越级做了骠骑将军。
圣旨是第二日送过来的,圣人的赏赐十分丰厚,甚至送了一座宅子。
但我这边的事情还没解决,就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不想离开,不料阿璟也不去,连接风宴也跟着推了。
圣人宽厚,派来的公公也没为难我们,便将宅子留着,哪天阿璟想住过去了,可以随时搬过去。
3.
月食影响到的不只是我,所有妖都会受到影响。有些妖为了迅速恢复妖力,会在月食过后的几天杀人喝血。
我要做的便是除掉这些妖物。
那晚月光清澈,我追着一缕妖气出了门,追到城中一条隐蔽的巷子里,发现对方已经杀人了,便下狠手,以真身召天火,将那只妖烧得灰飞烟灭。
转身之际,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巷子外面。
“阿璟?”我有些惊讶,忙收了真身。
阿璟抿抿唇,良久,他才开口:“你不愿意搬过去,就是因为这个?”
我叹气:“我总不能看着他们为了恢复妖力去残害无辜。”
“你也是妖,也会受到影响。”
“我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转身离开,并没有注意阿璟的表情和语气,他一言不发的跟着我回了家。
推开房门,我才发现阿璟并未回到自己的屋子,而是一路跟到我的卧房。
“受到影响,必须喝人血才能恢复么?”他站在门外问我。
我将他请进屋子,毕竟外面冷:“倒也不用非得这样,只是喝了能恢复的快一些。”
“你受到的影响严重么?”
我给自己和阿璟斟茶:“不严重,还有比我更严重的。”
可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句陈述,也确实是事实,阿璟却怒了,他不自觉的提高声音,颇为不满的说:“你连一阵风都扛不住,这叫不严重?”
“我说了,我没事。”我依旧十分淡定,不明白阿璟为何会关心这个。
我将茶递给他,他没接,只是起身,咬破自己的舌尖,然后俯下身子吻了过来。
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在嘴里散开,我意识到自己喝了人血,忙推开他。
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照顾阿璟这么多年,我自认为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我对感情太过迟钝,根本就搞不清楚问题出现在哪里。
我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放下茶盏,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道:“我累了,需要休息。”
阿璟并未挪动脚步。
“你若不回去,今晚就都别睡。反正我的身体如今已是这幅样子,我不介意破罐破摔,大不了和你互瞪他个十天半个月,谁都别想过得安稳。”我发了狠话。
拿自己的身体当筹码威胁阿璟永远是最好用的方法,每次劝他离开,一旦劝不动了,用这种理由他转身就走。
这次也一样。
我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那道身影,无奈叹气。
人血确实是好东西,我能感觉到妖力正在逐渐恢复。此后一连数日,阿璟都没再同我说话,他又生气了。
直到某天中午,他帮我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来时,尚未坐下,我说:“该回那座宅院了。”
阿璟猛然抬头,我只是扫他一眼,而后又将目光落在饭菜上:“我的事情已经解决,那是你用命换来的,不能因为我晾在一旁当摆设。”
“所以,如果没有解决,你就不会过去对么?”
我放下手中碗筷,盯着阿璟,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阿璟,我是你师父,还是妖。”
阿璟自始至终都没动筷,甚至不愿意坐下,他对上我的目光,苦笑道:“人和妖有什么区别么,不过是生来便身份不同,寿数不同罢了。只要我喜欢,这些都不重要!”
我镇定自若地夹了一口菜,毕竟木已成舟,比起发怒,我更想知道原因:“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还要执着于我?阿璟,我想知道原因。”
阿璟摇头:“没有原因。”
“如果连你自己都搞不清楚因何动情,那么我觉得我们还是以师徒关系一直相处下去为好。”
“这话说的跟你知道了就会同意一样。”阿璟坐下来,开始动筷。
我:“……”
我没想到阿璟会突然噎我一句,不过他说的确实有道理,我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接受。
我是妖。
但无论如何,至少今天他愿意说话了,把话说开永远比沉默寡言能够更好的解决矛盾。
“明天就回去吧,你向陛下请示一下。”我又道。
“你会一直和我住在那里么?”阿璟眼中有些许期待。
我沉默片刻,叹气道:“会的。”
4.
其实对我来说,无论住在哪里,都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养花看书、做些手工罢了。
不过我没想到,阿璟会在宅子里特意空出一大块地用来让我种花,我在那片空地上种了些百年春。
百年春是九尾一族特有的花,花期足足有百年之久。花瓣洁白如玉,月色皎洁时,远远望去,像是地上洒满了发光的白玉。
阿璟回来不过一个月又上了战场,临行前,他特意嘱咐府中管家府中大小事务都交由我处理。
我没有定时起床吃饭的习惯,阿璟走后,府中下人竟也也从未喊我,向来是由我睡到自然醒。
我喜欢自己打理花圃,下人们也很识趣的没管过花圃,这其中肯定有阿璟的授意。
某天我突发奇想的想知道阿璟到底为何会喜欢我,便试着找原因。
我活的太久,连最基本的世俗欲望快没有了,永远都是一副稀松平常波澜不惊的模样,我这样的妖,有什么可喜欢的呢?
我想不明白,此后没再想过。
阿璟再回来已是仲夏时节,彼时我正在雕扇坠,一旁燃着驱虫的熏香,朦胧香味萦绕在屋内,轻烟缥缈,自香炉缓缓升起。
太阳将要落山时,管家大喊着“将军回来了”,府里下人都很开心,我没管,依旧雕扇坠,雕累了,就抄些经书。
夕阳染红半边天时,房门被人打开,我放下笔,一如往常的想拿起衣服让他换上,抬头时却发现他早已换好衣服,我干脆拿起笔继续抄经书。
“在写什么?”阿璟凑上来,在桌上放了两块鹅卵石。
我之前同他讲过赤野峡的鹅卵石,那里的鹅卵石灌注妖力后可以开出花,想来是他觉得我应该会对这东西感兴趣,途径赤野峡就带回来两块。
这两块石头很特别,表面光滑,一块溜圆,没有任何歪曲的线条;另一块像瓜子,下圆上尖。
赤野峡的石头什么样我心里还是还是有数的,表面坑坑洼洼的比比皆是,线条歪七扭八的更是随处可见。
阿璟找来这两块石头,倒是有心了,但我并不感兴趣,依旧抄着经书,回了他一句:“抄佛经。”
阿璟似乎是不想让我抄的太顺畅,竟说了一句:“我想娶你。”
我抄经书的手一抖,工整的楷体字歪了一笔,显得十分不和谐。
阿璟计谋得逞,他抽走案上的宣纸,指着下面那张新的,笑意溢于言表:“我帮你换一张。”
“你故意的?”我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眸子,有些生气。
他摇头,说不是。
我无奈:“阿璟,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
阿璟俯下身子,在我眉心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有句话叫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师父,你能不能也喜欢我?试试就好,我想看看,你动情是什么样子。”
这话像是在求我,又像是撒娇。
我动情是什么样子?
其实我也想知道。
所以我想,试试吧,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体会过亲情友情以外的感情。
5.
我开始试着去喜欢一个人,可我不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天性冷淡,此后经历的种种又让我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去喜欢一个人对我而言太难了。
阿璟会带我出去玩,会在我雕扇坠或者看书时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和以前没什么区别,根本不会让我改变。
府里有个叫兰心的小丫鬟,总爱琢磨我和阿璟去哪里玩。
琢磨完了就跑过来告诉我们,然后问一句公子和将军能不能带某样东西回来给我看看。
罗管家在一旁拆穿她:“你想要就直说,别打着为了将军和公子的旗号。”
兰心撅起嘴,走了。阿璟喊住她,说可以。这姑娘是阿璟带回来的,她一家子都被劫匪杀了,阿璟救下她带回来,她主动做了府里的丫鬟。
小姑娘出身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是个颇有家资的家庭,她哪里会做丫鬟的事,虽然做不好,但肯下功夫学。
府里满打满算也就三十来个下人,人多太热闹,我不喜欢,阿璟便只留了浣衣扫洒做饭采买的人,贴身伺候的一律没收。
兰心年纪是府里最小的,调皮机敏,有时嘴上咄咄逼人,但又热情,手头没活了,见谁忙不过来就帮一把,大家对她也就依着,只要我和阿璟不计较就行。
我们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事,也就由着她。
渐渐的,我习惯了和阿璟一起出去的日子,但我从不进宫,阿璟每次想带我去宫宴我都会拒绝,他也就跟着不去。
我让他好歹去一次,他偏不,我无奈,只得由着他。
季节渐渐由夏入秋,阿璟很期待我能有些变化,可我没有。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我现在习惯了陪着阿璟的日子,仅此而已。
我想,我大抵是让他失望了。我自己对此倒是无所谓,毕竟我从未对自己有过任何做出改变的期待。
我冷淡惯了,也平静惯了,任何能让别人掀起波澜的事物在我这里都不过是一片树叶落入深潭,能泛起波纹就已经很好了。
晚风清凉,我一时兴起在院子里挑灯赏萤火,星星点点的萤火上下飞舞,暖黄的光点十分惹人喜欢。
我很久没看过萤火了。
一切尚未发生之前,那时我还很小。
草药园里萤火漫天,兄长又跑又跳,将流萤尽数扑飞,我只是在一旁看着,不笑也不闹。
我生性冷淡,兄长说我性子古怪,说完又笑起来,说我这种性子古怪的九尾天狐无古人,将来说不定能做出一番惊天大事。
我对他口中的惊天大事不感兴趣,只希望日子可以这样悠悠的过下去。
后来爆发战争,天火不分敌我,虽然赢了,但也有不少族人死在天火下。
那些被带回来火化的尸体残破不堪,无头、断臂、甚至还有被烧成两半的。
天火明明是我们生来便具有的,可为什么真要用到的时候,却会伤到我们?
我开始想办法让天火彻底被掌控。
再后来,须臾神树在大战中被烧毁,九尾一族悉数战死。
神树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灰飞烟灭,留下的枯树干竟连同其他枯树一起形成了一座山。
受天地精华孕育的新芽在山上破土而出,长成灵木。灵木生出的第一片叶子被我摘下,叶子中的灵力与妖力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甚至可以相互转化。
我霎时明白,我找到了妖力与灵力相互转化的法子。
又过了一百年,我去了太荒漠地,在那里找到了天火本源,将本源炼化,与我融为一体,这才彻底掌控天火。
我成了世间仅存的九尾天狐,也是唯一能彻底掌控天火的九尾天狐。
肩上突然多了一件披风,我回过头,发现阿璟不知何时过来了。
“下次回来,我想让陛下赐婚。”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换个话题:“你明天就要走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你转移话题的技术真的很差。”
我对阿璟的吐槽无动于衷:“你知道我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我只是告诉你一下,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我叹气,拢紧披风,道:“我不会在意这种事,不需要心理准备。”
“你不同意?”阿璟有些失落。
“没有。”我摇头。
刚想抬眸看阿璟,却被他捧起脸吻了过来。我被吻的喘不过气,阿璟还是不肯放开我,我推他,他的吻就变成了惩罚性的啃咬。
其实这段时间我已经习惯了,对我来说阿璟做任何事都不奇怪,他之前也吻过我,但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么急躁。
我像被一只饿狼抓住的小白兔,唇舌纠缠间不断被他索取,我感觉他是真的能吃了我。
他的喘息声很重,像是在忍耐压抑。
我没再推开他,我好像习惯了,又好像是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他。我不知道是哪一种,但我很明白,我有了些变化,尽管不是阿璟期待的那样。
6.
边关战事紧张,管家时不时会把从宫里打听来的消息说给我听。
这次主要是为了收复柳城。
属于衍国的国土,一分都不能少,那些丢了的,也一定会收回来。
当年柳城是一切的起点,蛮人开始蚕食衍国国土,而如今,他又要成为一个新的起点,成为衍国向蛮人下的战书。
文武百官都很看重这次的战事,期间也不乏有看在阿璟军功显赫想笼络的人来将军府拜访。
我让管家暗中查探朝中势力和文武百官的关系,然后根据消息写了一份名单交给他,让他记住上面的名字。
吩咐他若在名单之列的人来访一律称病不见,不在就报上名来,我来决定见不见对方。
管家照做了。
有一个叫顾永和的人,他不在名单上,我思来想去,决定见他。
顾永和很狡诈,每一句话都在给我下套,可惜他不知道我一只千年的狐狸,在我面前玩心眼,简直是班门弄斧。
毕竟论狡诈,谁比得过我们狐狸?
顾永和说他想在阿璟把柳城打下来后,让柳城像以前那样用作外贸。
用作外贸固然很好,但要看是对谁了。
我借口天色太晚让管家把顾永和送走了,此后他再也没找过我,我让管家派人暗中盯着他,管家盯了几天都没发现异常。
我依旧每日雕着扇坠,闲暇时间听管家汇报顾永和的近况。
离过年还有两个月的时候,柳城大捷的消息传遍了京都。兰心兴冲冲地来给我报喜,彼时我正在画丹青,闻言也只是点头示意我知道了。
兰心撅起嘴抱怨:“公子您简直是冰块成精,天大的喜事都扬不起嘴角。”
我停了笔,看向兰心,她忙把头扭过去,我问她:“阿璟走时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当然了。”兰心笑起来,“将军说他一定会赢,我还是很相信将军的。”
“我也知道他会赢,你何时见我对意料之中的事笑过。”
我提笔继续作画,兰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跺着脚走了。
捷报传来的第四天下午,管家突然闯进来,说出事了。
我让他别急,慢慢说,他把派出去的人看到的一切都说了。
管家今日派出去的人看到顾永和带着一个蒙面人进了酒楼,他们透过窗户看到屋内那人鼻梁高挺,眼眸深邃,眉骨突出,根本不是衍国人的模样。
我心下一惊。
管家说顾永和没和那人说话,二人交流基本都用写字的方式。
我让管家退下,捏了一只灵蝶飞到顾永和在的那家酒楼,蝴蝶尚未停驻,我便看到纸上写了三个明显的大字:黑匣关。
从柳城返回京都需要半个月,途中要经过四处关口,第二处便是黑匣关。
黑匣关三面环山,地势四周高中间低,若是一面赌死再从外向内包抄,被包围的军队无异于瓮中之鳖。
算算时间,阿璟他们这时正经过黑匣关,大捷的消息四天前就传来了,顾永和不会今天才开始和那人商议计划的,又或者那人不是对方阵营的主谋,只是一个报信的。
若是第二种,阿璟今日便是九死一生。
我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感,催动妖力赶往黑匣关。
我怕阿璟死,我也不想让他死,那一瞬,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他不能死,那些和他一起归来的将士也不能!
他们为自己的国家奔赴前线,却在归来之时被同族陷害,这不公平!
可我去晚了,我去的时候,黑匣关尸横遍野,衍国的战旗染了血,倒在地上。
阿璟跪坐在地。双眼茫然的盯着前方的某一个点,我抬眸,对上他的眸子,背后的残阳余晖被他挡住,他逆着光跪在那里,浑身是血,手死死抓住插在地上的剑,不肯倒下。
那把剑我认得,是大将军的。
他一定很疼吧,我想。
阿璟在看到我时眸中有一瞬的清明,我赶过去,想扶他起来,他却死死抓住我的手,我看的很清楚,他眼里是恨。
阿璟艰难的的吐出四个字:“帮我报仇……”
“我不会让你死。”
我说话时很平静,可心中却压着一股怒火,我现在还不能表现出来,我要救人。
我现出真身,九条尾巴张开,遮住了头顶的光,我以妖力为刃断下一尾。那一瞬,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感让我觉得生不如死。
阿璟被我的举动震惊,他大抵没想到我会这么做,随后,他笑起来。
染了血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他问我:“疼么?”
我说不疼。
我很疼,但阿璟一定更疼。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得活着,我也得活着,我要看着他把顾永和拉入地狱,祭奠这三万将士的在天之灵。
“这个仇,你自己报。”我自断一尾,身子十分虚弱,声音都低了几分,“你活下去,我嫁给你。”
他说好。
我将断尾的妖力以妖气形式注入他体内。阿璟昏过去了,我带他回了将军府。
黑匣关一事惊动了陛下,我把他带回来时,他身上的妖力太过明显,我身子虚弱到了极点,根本没力气去隐藏妖气。
太医院的人来的时候,阿璟身上浓厚的妖气差点没把他们吓晕过去,管家说是我把阿璟救回来的,他们更是两眼一黑就要撅过去。
这些都是管家后来才告诉我的。
将军府里住了一只妖,他们聚在这里,简直是来给妖做慈善的。
我的身份败露,倒也没带来多大麻烦,陛下下令太医院众人禁止将此事外传,违者贬为庶人。
最开始那几天,太医院的太医围着阿璟忙的不可开交,一面给他治伤,一面琢磨我是怎么救了阿璟还能活过来的。
在他们的认知里,妖没了妖丹会死,我想救阿璟只能用自己的妖丹,但我没了妖丹,却依旧活着。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我回避了所有人,一如既往的坐在房间内雕扇坠,自然不会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府中事务近来都归管家会打理,我倒是得了不少空闲。
我每日洗漱完毕就开始雕扇坠,抑或是调息,没有古兽境的药泉,我恢复的特别缓慢。
阿璟的伤口要上药,管家每次帮他上药回来都会和我说他伤口的情况,我只是静静听着,时不时点头。
阿璟醒来时正逢第三日晚上。
那晚我去看他,刚推门进去就看到他已经穿好衣服了。
“我去让厨房做些粥。”
我转身离开,却被他拉住,说:“别去了,我不饿。”
阿璟将我揽在怀里:“疼么?”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依旧摇头说不疼。
管家推门进来,见到我们搂在一起,愣了一下,然后麻溜放下绷带和药跑了。
我:“……”
总不能让我给阿璟上药吧?
我想叫住管家,可他已经跑没影了,我第一次觉得管家跑的比兔子还快。
“一直是管家给我上药?”阿璟问我。
我点头,阿璟笑起来:“那就让他歇一会,这次你来。”
“我去找人。”
我想离开,阿璟却不让,我有些后悔了。
救活徒弟病死师父,我现在连拿开阿璟环在我腰上的胳膊的力气都没有,想用妖力但又没这个必要,毕竟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你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嗯?”我有些不明白,“什么话?”
“我活下去,你嫁给我。”
“算数的。”
阿璟笑的更厉害了,他拿起药和绷带递给我,说:“既然算数,那夫人为我上药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了,干嘛非要找别人?”
我无奈,心说今晚不给他上药是走不出这房间了,只能硬着头皮给他上药。
他背上的伤很多,疤痕纵横交错,令人触目惊心。我上药时他没说话,也没喊疼,等我上完药,又缠好绷带,他突然问我:“想什么时候成亲?”
我缠绷带的手微顿,思考片刻,说:“等顾永和入狱。”
“是顾永和的手笔?”
“是。”我点头,拿起衣服递给阿璟。
他穿好衣服,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别忘了我是狐狸。”
阿璟笑起来,将我搂在怀里亲了好久,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才停下。
“他的事我来处理,你安心养伤,不用过问。”
我说好。
我根本不担心阿璟会处理不好顾永和的事,所以就没过问,大概率过了半个月,宫里来人请我去见皇后娘娘,我称病没去。
皇后娘娘倒也不恼,只是修书一封,派手下的大宫女亲自送到将军府。
我知道她不会计较这些事的,但我万万没想到她会给我写信。
管家接了信送到我房间,我展开信,信上没有提及任何顾永和的事,只问我可有什么喜欢的花纹样式。
我猜这是阿璟的主意,想了想,提笔随手写了几种送到了宫里。
我对这些事并不在意,我现在只担心顾永和什么时候入狱。
信送来的第三日,陛下下令诛顾家九族,顾永和年后问斩,处以极刑。
又过了两三日,府里突然热闹起来,我知道他们是在筹备婚礼的事。
我依旧雕扇坠,坐累了就起来走走,给院中的百年春浇水。
兰心比过年还开心,虽然忙,但也不妨碍她整日围着我,问我公子有没有什么爱吃的点心,说哪一家的点心特别好吃,我可以尝尝。
管家笑着说兰心是自己想吃了。
阿璟成了大将军。
他和我说,下个月初一,我们就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