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心疼地将她紧紧拥在怀中,“阿陵,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受这个委屈的。”
“你别......”刘长嫣欲阻他,却被他以温良食指抵住了唇。他用下巴贴住她的额角,紧紧将人搂在怀中,好似这世间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将他们分开。
入夜时分,宇文氏热了冷酒,巧笑着偎在兽皮榻上喂到慕容交唇边,慕容交正看着中部俟厘递来的文书,见一向清冷的妻子少有此温柔小意时刻,便是再重要的军机也丢到了一边,她就着妻子纤细指尖饮下那杯热酒,笑抚她面颊,“王妃今日心情似乎很好?”
“主上将佂伪赵,对王赐下颇多,可见对王重视,妾看了欢喜,焉能不庆贺?”宇文氏眉眼含情,一颦一笑皆是妩媚。
慕容交笑摸妻子脸颊,想起自内弟去世,妻子已多年不曾这般待他情真,他身边纵有美姬解语,也不若结发夫妻情真意浓。
二人正待进一步时,帐外杂乱声起,正当慕容交要去查看时,二人相继横飞入内,口吐鲜血,呜咽着倒在夫妻二人所卧榻前。慕容交认出,正是妻子的两名近身侍女。
宇文氏被吓得慌忙色乱,她起身查看,两名近身侍女已奄奄一息。
慕容恪打帘入内,神色不明,“三兄也在,恕弟弟冒昧了。”
“四弟?”慕容交哑然,他望望冷色的慕容恪,再望望心虚的妻子,问:“四弟这是怎么了?有话何不好好说,作何要动手?”
不等慕容恪开口,宇文氏疾言厉色嘶吼:“慕容恪你狂妄,我夫乃王上亲封左贤王,尔之嫡兄,何敢如此不敬,刀戈入门,杀我侍女,尔要弑兄不成?”
“左贤王妃误会了,你的侍女是我杀的,和四王子无关!”信婉幽幽入门来,刀上还沾着鲜血。
“还有我!”慕容尘随即跳进门来,把剑插进剑鞘里。
宇文氏满眼恶毒,认出那是刘长嫣的贴身婢子,“是你?是皇甫氏命你来的?”
慕容交拧眉,事涉四弟新婚妻子,宇文氏的反应已经告诉他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他与慕容恪兄弟亲厚,深知四弟为人,若非出事,不会这般贸然前来。内宅之事是内宅之事,不论如何,他都不想影响到他们兄弟的感情。
慕容恪简单将事情经过说了,并道:“三兄,此事已非简单内宅之事。姒妇因当年宇文友之事对臣弟怨怼已久,臣弟坦荡无悔,姒妇为长,弟为幼,自来姒妇如母,弟不敢有违僭。她多年来不敬先王,不恤兄长,三兄念夫妻之情为她周全,可她却不顾三兄与我等手足之义,狠手祸及娣妇,险取吾妇性命,令五弟妹蒙不白之冤,实乃蛇蝎毒辣。倘纵之,弟只恐手足不睦,宗族不宁。”
前番暗箭,今朝坠车,听了宇文氏的所作所为,慕容交简直不敢相信。
宇文氏只冷笑,“这二人确是我侍女不假,但财帛动人心,难保不是被人收买了去,四王子凭此便要断定是我要害你王妃,岂非武断?”
慕容恪淡淡将手中一物抛在地上,正是刘长嫣所乘并车的车舆残木。王室车驾皆有单独规制将作,慕容交位列左贤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府上车舆自有单独徽标。刘长嫣早发现了蹊跷,宇文氏虽命人将并车用青帷遮盖了徽记,她在上车之时却不慎摸到那徽记似乎并不属五王子府,但因侍女催促,未做多想便去了。事后她并未向慕容恪提及,慕容恪却是会去查的。
两个侍女临行前几番恭维会完成所托,宇文氏信任二人,只觉万无一失,不想当时冰面虽破裂,并车却并未完全沉入河中,两个侍女与车夫畏惧河道深险,偷懒未去查看,早早便回来复命领赏,遗露了马脚。宇文氏暗恨,方才还惋惜二人自小随她长大,而今却为她丧命,心疼非常,此时只觉两名侍女死得便宜。
慕容交捡起地上残木,只觉枕边人面目可憎,心累身疲,“当真是你做的......”
事到如今,宇文氏也不再否认,“不错,是我做的!慕容恪杀我唯一弟弟,令我宗族无后,为旁支所取,我杀不了他,便要杀了他的王妃泄恨!你为着你的荣华地位只作聋哑,我不自己去报仇,难道还指望你不成?慕容交啊慕容交,枉你为文明王嫡子,今王胞弟,时时处处却只知退让,毫无鲜卑男儿血气,令他慕容恪一介庶子爬到你头上去!若非念着同胞情分,恐你这左贤王的位子都要退位让贤了!”
她话还未说完,慕容交一巴掌便打在了她的脸上,宇文氏摔倒在地,不可置信地望向丈夫,“你敢打我?”
慕容交性情温和,成婚十几载,对她唯有忍让温存,便是当初宇文友被杀,面对妻子疯迷,也只有温言劝导,何有此时色变?
“亲自斩杀宇文友的人是孤,不是四弟!”慕容交直视着地上的妻子,再无怜惜之意,“四弟功勋彪炳,受先王之任辅助王兄,我等兄弟心服口服,你屡出挑拨之言,孤念及结发之情,本有心开解于你,只你太不识好歹。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孤便与你彻底将此事分说清楚。宇文友贪污受贿,于前线大战之际勾结世家,所犯罪不可赦,四弟一力主张将他惩处,为国是其一,其二是为了维护孤的颜面。事发之始,孤本欲力保他,但保他,便不能保自己,为此,孤不得不弃车保帅,大义灭亲。孤想这些,你是清楚的。你应当不止恨着四弟,当也恨着孤才对。何以今日你只报复四弟,却不来报复孤呢?”
宇文氏别开脸,不再看丈夫黑白分明的瞳仁。
慕容交黯然一笑,“夫妻一体,同气连枝。王妃想是不愿恨孤,只把恶气都撒到四弟身上了,连带着娣妇及五弟夫妇皆要深受其咎。”
面皮一点一点被撕开,宇文氏却不明白慕容交是个什么态度,“你什么意思?”
他们至亲夫妻,她作何要恨他?
见她疑惑又没底,信婉冷笑,插话:“婢子少时父亲妻妾儿女众多,有宠妾谗言父亲要将婢子送去上峰家中献媚讨好,父亲便做了,只把婢子当做物什儿送了人。阿娘懦弱,不敢抢白父亲,反在午夜将那宠妾嫩脸抓烂,临行时哭诉皆是为了婢子。自入上峰家中,婢子便与其母女之情尽断了,至死不再相见。”
宇文氏正要喝她何故无礼插话,见慕容交愈发让她捉摸不清的脸色,伏在地上只觉心底慌乱如麻。
慕容尘看看信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这妇人的蠢笨也让信婉大开眼界,真不知是如何做了这左贤王妃。她向来是个不吐不快的性子,见慕容恪和慕容交兄弟二人皆不说话,索性道:“妾终为妾,若四时果蔬,一时玩兴物事,何能作得父亲的主?父亲不想母亲生恨我生怨,尽数将责疚推与美姬。母亲不愿违逆父亲,夫妻嫌隙,便当那美姬为始作俑者,说来说去,为的不过自己罢了。”
她屈膝问到宇文氏脸上,“王妃,你说呢?”
话说到这份上,宇文氏便是傻子也听明白了。信婉没有给她辩白的机会,挑白道:“王妃是深知宇文友之死与左贤王地位是一得一失的。四王子顾念兄弟之情,替左贤王做了决定,是不想您夫妻二人生嫌隙。左贤王领了四王子的情分,多年来为此屡有周旋,亦是不想与您夫妻嫌隙。王妃您只需糊涂着些,日子便也过下去了。可您实在糊涂又贪心,您既不想影响自身荣华,又想为弟弟雪恨给宇文部族一个交代。您很明白至亲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不敢将内弟之死算到左贤王头上,只能把四王子当做仇人,让他为您内弟之死尽数顶缸,也算对您的家族有了交代。您就这么一边靠着这个由头得左贤王歉疚地位永固,一边揽住家族情分仍有依持。您心伤是真的,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说服自己去混淆是非也是真的。”
心底自己都不愿直面的阴暗一角被人尽数挑开,宇文氏慌乱无措,
“你胡说八道!我弟弟是慕容恪害死的,我自要恨他,你休说此言离间我夫妻感情!”
信婉懒怠给她一个眼神,擦干净自己的刀离了营帐。
慕容交道:“四弟,今日之事,改日我定登门代她向你和娣妇赔罪。你的情分兄长记下了,至于她,容兄长自己料理吧!”
似乎就在那么一瞬间,慕容交永远神清气爽高风亮节的姿仪如秋霜萎叶般衰颓了下去,慕容恪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了左贤王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