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人扫他一眼,快步离去,大眼守卫撅撅嘴,知他四兄定是嫌他招摇了,忙跑着追上去,“阿干阿干,等等我。”
对方停步复又看他一眼,大眼守卫忙捂住了嘴。他忘了,中原人和老羯唤兄长不称阿干的。
鹳雀台、金凤台、冰井台相去各六十步,上作阁道如浮桥相连,各有屋百余间,各有正殿,上安御床,中置财宝、饮食、器乐,乃至女监、女伎无数,其奢华之极、享乐之极,无语可表。
两人在夜中巡行过来,大眼守卫不禁感慨:这石季龙委实败家。
前方金凤台宴乐已近尾声,二人查探一周,另一人拍拍大眼守卫的肩膀,示意离去,此时飞梁悬阁间一阵埙声悠远响起,他忽然顿住了脚步,深静眉眼飞快扫过四周重楼殿宇,他寻着埙声传出的方向惊鸿一越上了阁道。
“阿干!”大眼守卫措不及防大叫一声,立刻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忙也飞身跟了上去。
两人一阵疾走,至一处无守卫的危高阁楼前停了下来,埙声正从里面传出。
大眼守卫气喘吁吁,不知他四兄怎么了,他们做探子的,可不能惊动邺宫中人啊!他忙拉了他四兄要走,他四兄不动,阁门此时顿开。
月华若天水倾流,照见美人素妆如洗,长裙空青,步涉云阶,若孤莲濯濯凌波一脉。
大眼守卫张了张嘴,差点以为自己遇到了仙子,再想到现今处境,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更可怕的是,他的胡子掉了。寒风一吹,立刻从羯人大眼守卫变成了俊秀大眼少年。
完了完了,他心内打鼓去看他四兄,心想这美人杀了怪可惜的。
他四兄却未动,殿宇高大的影子在他周身覆盖一片阴影,他就那样站着,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长发倾散的女子,震惊又难言。
大眼少年伸手去拍他,不想那女子却平静开口,说的竟是匈奴语言,大意是:“你们是梁某某的人?”
大眼少年灵机一动,这他会啊,可他匈奴话说的口音太重,便用晋人语言回复道:“是,是梁大人派我等来的。”
那女子即引他们入殿中。
殿内宝物垂成,珠玉闪烁,庭烛之光照亮那女子容颜,细看去方十七八岁的模样,清冷又倾城。
刘长嫣自袖中抽出一卷羊皮,看那大眼少年年纪尚小,转交与到了那满脸络腮胡子的沉稳之人手中,道:“此乃邺城与三台布防图,石季龙新建邺城时,加重了城中与三台布防,此处为邺城制高点,易守难攻,他命人大力扩建冰井台,储存了大量物资,具体分布我已画在其中,一定要好好保管,送到我王兄手中。”
那人一双眼睛闪烁斑驳地望着她,也不知有没有将话听进去,大眼少年站在他二人身旁,搭眼瞧了瞧那地形图,不禁长大了口,这女人……这女人竟是个细作?
不过他很快不惊讶了,想想也是,石季龙荒淫无度,身边女人就纳了好几万,有个把敌国细作混进来实在不足为奇,只不知她是哪方派来的,白白让他们捡了这个便宜。
殿外隐隐有声音传来,刘长嫣心叫不好,也顾不得这二人如何反应,反手从轩窗将他们推出了殿外。
二人隐在窗外,只听殿内一人酒醉入门,昏昏沉沉唤着“嫣儿”,刘长嫣不想石季龙今晚竟来寻她,她特意选了鹳雀台一隅清净之地下榻,早命信婉去支开了宫人和守卫。为防人多眼杂,她令石季龙的随身近侍都守在了门外,自己一人将他扶到了榻上。
石季龙扯她衣袖说着醉话:“嫣儿,今日辽东慕容部遣使向朕称臣,不日朕就要发兵辽西段部,待和他们联合灭了段部,朕就索性连带着慕容部与宇文部这些白虏全灭了,到时南扫江左,西灭张氏,再端了蜀地,整个天下就将在朕的掌中了哈哈哈哈,嫣儿,你开不开心?”
刘长嫣早在他提到辽东慕容部时就顿住了动作,轩窗一角轻开,她低落不语的神情没有躲过窗外那双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
石季龙说着醉话睡去,待他睡沉了,刘长嫣轻开轩窗,反身如轻烟跃出,落地无声。
大眼少年很有眼力见地想去扶她,不想这女细作还有这身手,他尴尬地把手伸了回来。
刘长嫣不多言,引着二人一路快走,转过后窗外无人阁道,左右几拐便到了一处无人出口,很明显她事先早做好了准备,她指了一个方向,“去吧!”
大眼少年给她抱拳一礼,拉着他变成木头的四兄赶紧走,两人刚走出几步,他四兄忽然甩开他的手,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他四兄扯下自己的络腮胡子,走到那女人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跟我一起走!”
莫说大眼少年,就是刘长嫣都讶异了,她望着这人有些熟悉的英俊面容,只以为他是匈奴忠贞旧部,她摇摇头,“吾不能走,吾还有要事要做,尔等保重自身,赵国的未来,全赖你我了。”
“什么人在那里?”身后忽传来守卫叫喊之声,刘长嫣骇然,甩开那人的手臂,一把抽出他腰间佩刀,“你们走,这里交给我!”
大眼少年忙上前拖了他四兄就走,对方哪里肯,而那方两名守卫刚至,就被隐在墙后的刘长嫣一刀一个取了性命,大眼少年感叹:这女人是个狠人!
他没有注意到他四兄的痛惜,待一路行至安全地段,铜爵三台已是空中一抹黑色巨云,大眼少年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捧着那张羊皮卷,总算不负此行。
而另一人,独立夜中,澄明目中烧出少见的熊熊之火,视那入云三台似要将其燃尽。
刘长嫣处理好两名守卫的尸首,寻了来时路返回寝殿。
世人只知刘赵长乐王袭剑术超群,却不知这位安定公主自幼被刘曜带在身边,亦是得其亲传一身剑术,委身石赵的这许多年里,她随信婉苦练,未曾有一日放下。
行至半路刘长嫣蓦然回首,望着黑夜里那两人离去的方向,刚才那个人她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待转过回廊,和一人走了个碰头。
是石季龙第八女,高昌公主。
高昌公主与石季龙第七子沛公冲是同胞姊弟,二人生母早亡,虽无母亲教养,却是极宽厚和善的一对姊弟,在这邺宫中也是一对异类。
高昌公主年前出嫁,此时石季龙巡幸三台,除几位年幼的皇子公主,多位成家的皇子公主皆陪驾而来。
只是,刘长嫣望了望,在这大半夜的,高昌公主竟不带一人于这鹳雀台闲逛?
她在看高昌公主,高昌公主何尝不是在看她?两个各有心事的人自动忽略对方的异常自然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异常,简单见礼叙话后,刘长嫣本欲离去,不想高昌公主却引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刘长嫣看了眼高昌公主身后,笑笑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