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衔思问小捡:“我让你将孙小姐送到客栈,你送了没?”
小捡正讲到杨奇在宫中为木里百姓唇枪舌剑的时候,听周衔思问自己,忙道:“宝来去送了,说孙小姐不愿回家,去了樵歌巷的私宅。”
小捡多日没见着周衔思了,如今只想黏着主子说话,正好宝来自告奋勇,他就干脆的放手,让宝来去送人。
“宝来说这几日他会陪着孙小姐,让公子……啊,小姐不要担心。”小捡还没适应周衔思女子的装束,一时说顺了嘴。
小捡拍着自己的脑袋,“嘿嘿”的笑:“瞧我这脑子。”
周衔思不以为意,只是闻言点头:“让宝来不用回了,疆北正缺人,送完了孙小姐就依着计划回去做差事。”
本想差人将孙文素送回孙家,可孙家已不待见孙文素,孙辅更是扬言没养过这个女儿,周衔思本想邀孙文素与自己暂留在靖州,然而孙文素胸中有成算,婉拒了她的好意。
周衔思不便勉强,想到孙太后生前给孙文素留了不少产业,孙家不容她,她也不至于无处可去。
周衔思心中惦念着疆北的商道,商道之计势在必行,它关系着木里和疆北两地百姓的生计,此次书信给沈游行本就是想问他能否领着燕戟飞一同赶赴疆北,替朝廷铲除勒岭的山匪之患。
要想在短时间内重开商道,勒岭的地方官就定得是个心怀百姓的好官。
只是没想到,夏槐宁会泼她凉水。
“桂花糖藕来咯!”
热乎的蜜藕上桌,见周衔思还在愣神,齐墨问,“在想什么?”
周衔思将商道的规划说与齐墨:“在想疆北的商道。疆北天寒,霜杀桑稼,百姓无粮可食。明明是军事要道,士兵却要依赖雪地里的老鼠为生,饿着肚子去打仗是常事。朝廷天高路远,一层一层的粮草剥削到了疆北,只剩下坏掉的米面和发霉的草料,要能建成商道,朝廷可直接让地方拨款,木里的匠人所作的器皿也能拿出去卖,贴补家用。”
齐墨若有所思:“听起来一举两得,却是天真。黎奕一身本领,为什么留在徽京这么多年?”
周衔思张张嘴,哑口无言。
正是先帝畏惧,才将黎家两子留在京中,美名其曰教养,实则众人心里都清楚,不过是另一种变相的囚禁。
朝廷畏怯黎敬天,所以将他的孩子留作质子。
“先帝忌惮黎敬天,如今黎奕在疆北,是新皇被逼无奈的下下策。”齐墨指着地图上周衔思划出的商道,“你要建立商道,本意是利国利民,可在圣上眼里,你是想专制集权,是心有反意。”
周衔思哑口无言,怪不得夏槐宁会泼她凉水。
周衔思道:“是我疏忽了……”
周衔思关心则乱,这点齐墨比谁都清楚。齐墨摆摆手,示意周衔思不用往心里去:“不止你一人担心粮草的事,粮草运输一直是朝廷的心病,我欲联合工、吏部几位大臣共同上书,请圣上成立递运司,专掌运递粮物。只是有些事情得从长计议,非一朝一夕就能促成。”
“我也向圣上奏请过,废除木里的班匠人制度,匠人制度苛刻,百姓养家糊口都成了奢望。”齐墨接着道,“你要建商道是好事,勉仁曾给我看过木里匠人制作的器皿,若能建好商道,木里百姓不仅能衣食无忧,还能反哺朝廷。”
“班匠人制度得改。”周衔思覃思片刻,“可以以银代役、充军代役。”
周衔思想起他在木里看到的伏兔:“朝廷只看得见木里百姓打造的银饰碗筷,却没看见他们造的辕马战车,就连减震零件都比工部的更为精巧。”
“那就将每年所造银饰改为军械,擅匠者选拔入京,优秀者提入工部。”齐墨表示赞成,“宫内从来不缺精巧的银碗,若能将能工巧匠安置在他们擅长的位置上,又何愁家国不盛?”
齐墨问:“你想好举荐谁来做地方官了吗?”
“均州太守沈游行。”
齐墨蹙眉,沈游行不过一介书生,如何开拓得了商道?
“开辟商道本就复杂繁琐,我需要一个做实事的官,沈游行一心为民,事事躬亲,正是好的人选。”周衔思解释道,“更重要的是,他手下有燕戟飞。”
齐墨问:“燕戟飞?青眼虎燕戟飞?”
虽说早知道燕戟飞名气大,但没想到齐墨也知道燕戟飞的名气,周衔思问:“父亲也知道他?”
“他是个义匪,明明高中解元,却被逼上梁山。”齐墨感慨,“但他侠骨柔情,是个妙人。”
周衔思说:“我平翠屏山匪患时结识了他,思来想去,觉得他如果能与沈游行联手,定能开辟疆北商道。”
“既然是你看中的人……”齐墨一拱手,“我择日就上书,让圣上改制!”
“若是父亲上书,圣上定会酌情考虑。”周衔思手中还握着沈游行寄来的书信,沈游行心怀抱负,早想一展宏图,直言只要调令一出,定会连夜带着翠屏山一众赶往疆北为家国建业。
齐墨伸手,停在半空顿了顿后生涩地抚上周衔思的秀发,百感交集:“如果和仲和你一样,也愿意将事情说与我听就好了。”
一直守在边上的小捡嘟囔道:“夏和仲可真没良心,眼见要过中秋了,夏和仲也没来看望老爷。”
齐墨也不恼,只是道:“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道,如今夏和仲走的,是他的道。”
周衔思问齐墨:“父亲,你相信他吗?”
“我不是称职的父亲,我总想尽自己的能力将你们保护得好些,更好些,我想看你嫁人,看和仲娶妻。杨奇在世时总笑我是只老母鸡,老母鸡又怎么样?保护孩子是我的天性,可是我忽略了,我是老母鸡,可你们不是小鸡。”齐墨自嘲,拿起筷子夹了片藕给周衔思的碗里,“你们早就长成了展翅翱翔的小鹰。”
我仰望的天空才是你们的归宿。
周衔思心中酸楚,她为了复仇,多少次违逆过齐墨,有时深夜也想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端碗热汤给父亲赔礼,可每当走到门口,隔着纸窗看见齐墨为她的事而摇头叹气时,又会折回去。
她与父亲的牵绊如果再少一些,待她死时,父亲是不是就会少流些眼泪?
自己也能走得干脆些?
“其实我和夏和仲也不是称职的儿女。”周衔思默默咬下藕片,甘甜的蜜味在舌尖涌动,咽入喉中,苦却上了心头,“明年中秋,我们一定能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