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青石板路,轿子才不颠簸。
身侧常玉正在温书,书本端端正正搁在案上,一首气势磅礴的满江红被少女读得摇头晃脑。
“王爷。”轿夫在外面高声道,“再过一条街就是夏先生的府邸了。”
轿里被常玉放了盆玉簪花,待放的花苞像个垂挂的小灯笼,还未靡放卷边就有了枯黄。
“回府。”赵佻将手中茶水随手泼在花蕾上,少女见状小声惊呼,被发现后顿时噤声,低头跪了下来。
赵佻面沉如水,端着常玉的下巴打量女孩。
常玉长了张素净过头的脸,斜飞入鬓的丹凤眼看不出喜怒,泰然自若的神情偶能瞥见夏槐宁的几分神似,与之不同的是,常玉比夏槐宁更柔顺。
十年的奴隶生涯没将夏槐宁的傲骨浇透,反倒是将少女锤炼得乖巧。
赵佻看了常玉一眼:“玉簪喜阴耐寒,轿子里却温暖如春,你的玉簪注定活不了。”
“我没指望它能活。”常玉扶正好被热茶打蔫的玉簪花蕾,听话地将脸蛋凑到赵佻的手边,“玉簪是府中桃红阿姊所赠,是阿姊求我将它放到王爷的面前。”
常玉问赵佻:“王爷可还记得桃红阿姊?”
赵佻睨了一眼被它糟践的玉簪,俗艳女子爱侍奉花草,他就随口同桃红托了句纤手弄花,没想到桃红竟然想到以玉簪寄情。
“不记得了。府中养的闲人太多了,等回去了同嬷嬷说一声,将后院的野花野草都清一清。”赵佻用指腹搓揉着少女的唇角,“你还有替人跑腿的心思。看来平日里功课还是不多。”
常玉笑得浅,颊边梨涡若隐若现,仿佛意料之中。她枕着赵佻的膝盖:“桃红阿姊说,再过两年,我就同她一样了。到时王爷也会让嬷嬷将我赶出府吗?”
看来无论多大的女子,最终都会被情爱所牵绕,赵佻听着心中厌烦,收手不再碰常玉:“你像他,但不是他。”
常玉闻言抬头,眼眸明亮:“他是夏先生吗?”
常玉心里是不喜欢夏槐宁的,住在这间王府的,都逃不过以色事主的命,但是赵佻有无数个桃红,却只有一个夏槐宁。
“夏先生能做到的,常玉也能做到。”常玉仍旧跪在赵佻的脚下,嫣然道,“王爷救了常玉的命,常玉想做个对王爷有用的人,王爷要是想让常玉与夏先生一样,那常玉就去学。”
“你不用学他。”赵佻深知常玉的聪慧不输夏槐宁,是自己对她过于严厉了些,于是将常玉扶起,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那日魏申禄同我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常玉眨着眼:“听到了,魏先生想让王爷减免二税,另设奴隶主,公文过贱,有违犯者,准法处分。”
赵佻问:“我教你读了这么多书,对此你作何看法?”
常玉怔了怔,没想到赵佻会问得这么直白。
赵佻如今愈发不避嫌,出门办事都将她带在身边,常玉虽然年纪尚轻,但也明白有些话不能说的道理。如今二人刚从瑶光楼见过齐知远,齐知远与赵佻交谈的时候,常玉一直在一侧端茶照看。
“齐知远说魏申禄此人不能为我所用,所求也不过是眼光短浅之见。”赵佻说,“你既然想比过夏先生,就说点有用的。”
“齐先生办砸了楼船一事,百辆辕马战车因他而沉没大海,定会想办法将过错推到别人身上。倘若我是王爷,我会先考虑魏先生所求。”常玉停顿须臾,开口说道,“奴多为戴罪之身,官发卖奴乃天经地义,既然奴隶买卖已成风气,不如在满三千以上的州、户、县设市令、史等官吏进行立契、劵。经本县长吏引检正身,明立文券,关牒太府寺总好过如今牙人私下将奴婢当牲口对待、贩卖。”
赵佻稍稍侧了侧身,眉尾轻轻一挑,似在回味常玉的话。
“夏先生在府中讲学,说我们虽为奴籍,但绝不能自轻自贱,更要团结起来,尽自己所能改变这一切。”轿中颠簸,常玉用手撑着身后的软凳,让自己坐得更稳些,及小腿的纱裙被刻意撩开,少女在半空中蹬着腿,“我认为夏先生说的都是天方夜谭,在遇到王爷前,我被人发卖过两次,捉我回来的是官家的私奴,打骂我最凶的是主人家没逃出去的女奴。夏先生没被真正苛待过,不知道烫熟的烙铁搁在肉上有多疼。我生为女儿身,又是奴籍,生来就与朝堂无缘。夏先生的豪言壮语,并不能改变与我一样境地的女孩什么,不如照着魏先生的主意,给这些奴们明码正价。”
赵佻看着常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常玉伸出自己的手腕,她见过桃红腕上的疤痕,应是在腕线下三寸的地方。
见赵佻没有躲避自己的意思后常玉垂下眸,淡然地转过脸。
“不过一国之计怎能为奸商所用?齐先生说的也没错,如今财政紧缺,正是用银子的时候,魏申禄满肚肥油,若放其不管日后说不定会成大元的祸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魏申禄要是个聪明人,就得想明白这个道理。”腕间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冷瑟的刀刃顺着肌理将皮肤切开,竟不是想象中的酸疼。
常玉轻轻吸了一口气,压着呼吸说:“所以常玉认为,魏先生的想法好,但齐先生的主意甚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