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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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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还带着夏末的余燥,微一动身,仍觉身上粘腻。

江执回房沐浴。重新上药时,发觉伤口又烂开了,斑驳的边缘微微发白,这倒也没什么,都是小伤。出了汗,反反复复都是正常。

江执虚披着外衫,面无表情地撑在桌子上一点点拿起自己的所有物又一一放下,指尖划过香囊,忽地停住。

先前划过的异样慢慢回笼,他开始回检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血腥污秽以外的气味都不能接受的。

鹊城入狱时,他就讨厌牢里潮湿阴冷,铁锈新木的味道,他原先以为是过去留下的心病。

或许更早,他似乎慢慢对各种气味难以接受,只有一种让他神往心醉。

那就是,安神香囊。黄作颜给的安神香囊,劫狱那日,他身上似乎也有这种味道,只是他那时未能察觉,也并不在意。

因思绪混乱而忽视的细小异样重现。

他送给江执的东西,自己有残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残香外还缠绕着似有若无的鬼气。

一开始,他以为这阴森鬼气是伙计身上的。可为什么伙计被放走之后,他身上却还有挥之不去的鬼气?

伙计鬼力弱又被封在法器之中,不应该有气息流出,只是黄作颜不知道这点,那时江执也想起来。

现在想想,黄作颜从牢狱救下他开始,就跟他一直在一块,他是如何得知李长流尸身去处。

看来,黄作颜被附身的可能性很大。

江执沉思片刻,打开一直放在身边的香囊,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块暗青色含墨纹的断木。

世间罕见的魂木,他只在苍梧藏书阁的文籍里见过,现在算是见到实物了。木者,魂也。他自己也常常用木来束缚鬼魂,但这块魂木却与他所用不同。书上说,它还能杀魂。

种下魂木,染上它的气味,整日神志恍惚,离死也就不远了。即便是烧了魂木,也只能拖延一点时间,唯一的破解办法,就是找到下咒的人,解咒或者杀了他。

江执收起香囊,洗了好几遍手。凑到鼻尖,魂木的气息仍萦绕在指尖,好似已经将他浸透,一举一动都带着魂木的气息。

……

陌生而熟悉。如暖阳肆意洒在林间,如此温暖的,却是杀人的利器,还暗藏着林叶下照不到的森寒。

这下咒人倒是比先前那些个鬼厉害的多,知道他从祭天池爬出来后,轻易杀不死,就找来了魂木。

三百年的生生死死,这一次,好像真的动真格了。

那时,旧城五鬼。鬼首云雁只带走伙计,似乎并不知情;二鬼有司在地府,三鬼宜付被封在木人之中,四鬼柳生足不出户。长流,当然不可能害他。

他想起货郎说的话,从不露面的一城之主突然出现在人间,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或许就藏在他身边,费尽心思来杀他了。

咒已下成,江执却并不担心,要他死哪有这么容易。这魂木顶多让他变成一无所知,神志恍惚的痴呆。

只是在这之前,他需要时间。

他烧了这魂木,焰火在他浅色平静的眼眸中跳跃,他以为他什么都不会想,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心底却渐渐浮现一个人的样子,也是在这样的火光下,吻在他的手上,炽热含情的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江执闭目,那个人的样子却更加清晰,心头也生起不该有的触动。

应该让他走,应该还人间太平,应该让他们自由。

如果过去的梦魇注定逃不脱,他想,有些事该有一个了断了。

他编织好言语,打算在睡前去找李长流一趟。刚一打开门,就看见鬼一样站在门外,又不点灯的人。

一切准备被打断,话在嘴边,又说不出来。

他仿佛也吓了一跳,没料想到江执会开门。李长流退了一步,让出些身位,邀请道:“他们在院子里煮茶下棋,花茶,不会睡不着的,要去看看吗?外头起风了,也没有什么异味。”

江执没有拒绝,跟在他身后一步步下楼。

这里的夜色比小山坡好,月亮也出来了,照在围满院的花墙上,格外宜人。

店家难得碰到下棋下得难舍难分的对手,和施长信打得有来有往,正在兴头上。身边还有一个安静的围观者。

李长流顺了一壶茶,坐到江执身边。因为有话要说,江执特意挑了个离人远些的位子。

这壶茶的味道很清淡,份量是被他特意区分减少过的,加了香甜的蜂蜜。江执拿到手中轻嗅的时候,还是微不可查蹙了蹙眉心。

他轻吹一口浮在表面的热气,又放下。

“那个花,还是我来送吧。”李长流说。

“为什么,有这么可怕吗?”江执笑笑,他想到什么,停顿一瞬,笑容又淡了下来,“是不是,由我经手的话,别人就不愿意要了?”

是他疏忽了,居然没想到最致命的问题上来。

李长流斩钉截铁道:“怎么可能。”

江执道:“那为什么?”

“说来话长,他对送花的人都没好脸,对事不对人。但我不想,你因为别人的黑脸而生出不好的心情。”

江执沉默。他哪有这么容易生气啊,从前,他可是以脾气好出名的好。

但江执当然不会这么说:“这和他生前有关?”

“嗯。”

李长流一副要展开“说来话长”的模样,江执便没有打断他,就听他这么说说话。

而江执的疑惑也一一被他解开。店家,柳行三。地府著名逃犯,他不知用得什么办法,生生逃了轮回司的孟婆汤,好几次。

重活后,每次都回到这里,守在这里。像在赎罪,又像在祈求。

柳行三的心爱之人住在柳府,并不是因为顺了他的姓,落名柳邸。而是柳行三作为养子,跟了柳府的姓名。

这些事,一半是阴司听来,一半柳生亲口告诉他的。

饶是活了几百年的江执,听到这时也怔住了。他猜到故事的后续和店家最初的下场,余光看了眼专心致志下棋的轮回司逃犯,柳行三。

他想到之前还活着的李长流告诉他的另一个皇子的故事。算是知道为什么李长流的袒露心意这么长,这么多迂回,这么不像他了。都是先辈给的好例子。

他便没开始先唱衰,再给出坚定决心和后路。

而江执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回复。像亡命徒的最后一掷,把所有真心和困难都摆在你面前,让你参加这场没有回头路的对赌。告诉你,接受这份偏爱,就没有退路了。

江执沉默良久,含在口中已久,自认为最好的分别,生生卡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柳行三身为柳家养子,被视如己出,应该报答柳府的养育之恩。却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柳府唯一的亲子,柳生。

两人不得终的情事还未开始,就被告发。最后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柳府也自此落败。

兜兜转转,两个人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江执听着李长流谈论自己过去听过,见过的事情,内心很平静。

他喜欢听他说话,从前就喜欢听他谈阴司的事情,会让他有一种他更近的感觉。

“这样很难也很累,对吧。”江执道。

李长流看着江执,目光深沉。他想,爱一个人不会觉得累。有的只有,心心念念,满心雀跃。

“如果我是他,我不会觉得累。幸好,我也不是他。”

江执侧目,盯着手里的冒着热气的茶水,反复咀嚼腹中的用语。

他好像预感到江执的欲言又止,同样安静下来,给他时间。

在小山坡的时候也是这样,感觉到他的回避,给予空间,还有在四面覆白的灵堂,安静地守了一夜。

就再也不见了。

哪怕在心里做了一千遍腹稿,江执其实还是不想他再一次消失,变成比陌生人还要冷硬僵持不下的关系。

这个念头好像在奉督庙重逢时就落下了,又一次接受落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本来都适应了,一个人的日子。可他接受了成戌的这份委托,重新遇到他,又走到这里……真是时也,命却不待我。

“长流。”

“嗯?”

“如果我破不了旧城的封印,也没有容器让你附身,你还会像他们一样被困在城里吗?”

李长流瞧着他认真的样子,沉思道:“我不知道,你去哪我去哪。”

真是一点没愧对他的身份,阴魂不散的背后灵。

江执想,如果他没有把握,自己一定尽全力会给他留后路的。

他摩挲着手里的热茶,片刻后,还是扫兴地,没藏住自己的消沉情绪:“我可能给不了你想要的。”

他做好了招魂旗,此番入城渡魂,定会被阻拦,他可能会因此死在旧城,困在旧城。到那时,他不希望李长流同他一样。

所以分别,只是早晚的。要找药,要收魂,要赎罪……他们根本无心坐下来谈情说爱。

或许连相处的时间都不会再有了。

他的声音很小,轻轻地扫过李长流心尖处,留下酥酥麻麻的触感。

他不知道这算拒绝,算谨慎的珍重,还是胆怯后的犹豫,但他的答案永远不会变。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

风托起他珍重的承诺,也托起了江执飘零不定的心。

廊灯下,半明半暗的双眼一瞬不眨地望着江执。他听不清远处的落棋声、草垛的虫鸣,只能感受到身侧的微风,将他不断往李长流的方向吹拂。

漂荡多年的碇石浮萍好像要靠岸了。

在所有的坏事没到来之前,就害怕退缩,绝不是明智的人该做的事。

如果有一线微渺的希望摆在眼前,为什么不抓紧它,拼力一夺呢。江执张了张口。

“诶,等等,先别下,有客人来了!”

两人停下长久的对望,寻声看去。

半年不来人,一来来一伙。店家连忙按下棋盘,站起身遥遥眺望,篱笆墙外,忽明忽暗的一盏灯笼逐渐靠近。

江执推测,印证了。

两匹快马被栓在门外的木桩上。张辞熟门熟路地打开栅栏门,黄作颜慢步走进,一副被吸干生气的样子,萎靡地垂着脑袋。

对于千里迢迢,从官府手里把江执劫出来的事情,黄作颜半点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的被鬼附身了,什么时候被附体,又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半点印象没有。

只能凭借身体的不适和张辞对他那几日的异常行径推断,那恶鬼无知无觉地在他身上待了近七日有余!

“看清长相了吗?”李长流皱眉道。

“没有啊,我压根就不知道有鬼。”黄作颜寻声望去,看着李长流的面容微微发愣,“诶,你不是那晚借宿的友人吗?”

不是吧,这也能碰见,紧跟着来借宿的?黄作颜一脸疑惑加难以置信的看着李长流。

他们没有对除了他们之外的人说明李长流的身份,却没有隐瞒他的名字。

黄作颜看着和已经死去的李长流有几分相似的神情,和他身上的白里透黑,有些像丧服样式的打扮。

他恍然大悟,这就是江执的委托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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