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意不达眼底,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苦涩。她杀了人,却没有报仇的快意,只有满腔的悲愤。
施长信道:“我知道了,你们有没有事,受伤了吗?”
她摇头,身体不住往下滑。施长信上前一步却稳不住她,只能跟着她下落。
她跪坐在地上,满面烟灰泪痕,濒临崩溃。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希望彻底破灭,前路尽数被斩断。只凭一人之言,许府就可以对他们步步紧逼,赶尽杀绝,天底下,当真没有公理可讲了。
李长兴心灰意冷地低下头,泪如雨下,脏兮兮的衣裙被她抓在手中。连日的波折让她精疲力竭,宛如失去控制,没了生气的木偶人。
施长信不再言语,轻拍她的肩背,沉默地安抚她。眼珠缓慢地转动,难掩阴戾之气,试图在满地躺尸中,找到一个留了一口气的人。
他下山时不知为何遇到了鬼打墙般的秘境,怎么也出不去这座山。但也幸好没走远,让他能赶回来。
据他对江执的了解,这群躺着晒鱼干似的人中肯定还有活口。正正好,待他揪出背后真凶,一定要他们碎尸万段!
江执缓过劲,扶着身边的黄玉兰树缓慢地站起身,低头整理了下常常带在身边的挎包。
耳边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利刃破空而来,还有呼之欲出的提醒。
“去死吧!”
江执快速躲闪,回身擒住那人的手,“咯吱”一声,腕骨断裂。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江执才将他踢开。
江执所在本就与火屋离得不远,没成想这一踢,暗算他那人吃痛扶着手腕,连连往后倒。
他迟迟稳不住身形,眼看就要倒进烧了个半空的火海中。江执蹙紧眉头,犹豫了一下才飞身上前去拉他。
不为救人,留一个活口好查清背后雇主。
江执好心想让他多活一会儿,谁知他发了疯反手把江执往火里拽,要与他同归于尽。
江执想挣脱,却使不上劲。他本就吸食了令人晕眩的毒雾,方才在窗口救李长兴的时候,背后还中了箭。
火焰和热气直逼面门,江执想着要持剑斩断他的手,脑子却突然嗡嗡作响,迟缓了一瞬。
一只苍白的手凭空出现,牢牢地环在江执的腰上,沉稳而有力地将他往后拉。
江执面颊被烧的滚烫,背靠寒冰的那一刻,好像在经年不散灼热中寻到了解脱处,思绪也清明了些。
于是他静了下来,腰间的手松了一瞬。他看着本应坠入火海的人被黑沉的铁链捆住,干脆利落地吊在了黄玉兰树上,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从始至终,身后的人都没挪动脚步,只是动了动手。
难怪方才打人的时候,总觉得院子里怪怪的,有些阴森……
江执转身的时候,发觉这人侧着身子,姿态怪异地朝江执牵动嘴角,笑容复杂,眼神担忧。
“殿下,还好吗?”
诚然,不是很好。
江执整个人都在发烫,看上去就像刚才从烟囱里爬出一样,狼狈不堪。
不过相较之下,另外两人似乎更不好。
三道视线齐聚在他身上,判恶官稍微有些心虚,僵硬地保持侧身的姿势。扭着头眼珠子左右转,很是踌躇。
江执眨了眨干涩的眼,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好比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他接收到江执的目光,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直起身子,咳了两声。
“你怎么在这?”江执又道,“路过。”
被抢话的判官大人哽了一下,旋即指点江山般睨了眼满地差事,正色道:“收魂。”
他今日穿了黑底白袍的官服,银制莲纹护腕。非黑即白,除了那张嘴,浑身上下拿不出第三个颜色。
打扮得十分正色,好像真的是顺手来收魂的一样。
按照地府大家很少遵守的那个官服等级,烟熏火燎一身黑的江执,简直是末等中的末等。
火已经渐渐小了,房梁墨瓦都支撑不住倾倒。
江执颔首,感觉他的目光一直凝聚在自己的脸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抹了把脸上的灰——熏得更匀称了。
判官大人见此,抬手给他拂去发丝的烟灰,以免飘进眼中。随后虚虚地将手悬在江执后腰,以防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失去支撑。动作自然,行云流水,江执躲避不及。
显然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离开。
他也不多问,仿佛对江执的状况了如指掌。目光沉沉地望向火光中的灰烬,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道:“先离开?你受伤了。”
“好。”
此处不可久留,一会人赶来了,恐有暴露的风险——虽然江执已经黑成了碳,但有前车之鉴,还是稳妥些的好。
只是……还舍不下这里的二人。
目光在那火源中停了一瞬,江执转头去看兴、信二人。
江执涉险正起身赶来的施长信,见他无碍方才急急停在中间,身后的李长兴怔愣地看着几人。
或许是有江执这个“友人”的身份,判官大人很快坦然自若。决定留下来,带他们离开,替他们收拾残局。
两人对视一眼。
江执碾了碾手指,看着施长信道:“先前见过一面的,这是我……”
“哥,哥哥!”
朋友二字堵在喉咙,江执停顿,他感到身边的那人也蓦地僵住。
一时间,空气如死一般寂静。
谁也没有料想到,李长兴会一眼将这个人高马大、天差地别的人……的鬼,认成李长流。
施长信神色复杂,上前了半步又停住。李长兴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瞪大了双眼,眼眶中泪光闪闪。
她喏喏道:“哥。”
秋风卷着热浪余温推阻她,在没有答复的情况下,跌跌撞撞又无比坚定地扑进判恶官的怀中。
惨白的手抬起又停在半空,半晌,才落在李长兴脏污的发顶。
感受到重量,李长兴颤抖地抱得更紧了些,不敢睁眼,不敢松开。
时间好像慢了下来,院落安静,火鸣也消停了些,风过树林沙沙作响。
没多久,又响起一阵踏过石子路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