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天到二三十天,跨跃得实在够远,反倒让江执张口结舌。他要是带兄妹三人去旧城找药的,他也算不好二三十天后他能不能从旧城出来。
他是不是近来日子过得太好,神智都松懈了,居然开始幻想起美满但摸不着边的事情。
见江执迟迟不回应,他又道:“重阳?元日?来年也可以的,我有耐心。”
他一推再推,将本该随心不设限的答复设定在一些固定的日子。
江执:“为什么总是挑节庆?”
说完这话,极远又微小的一根银丝从眼前闪过,江执恍惚了一瞬,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叩叩叩——
敲门声十分猛烈,还有两三道私语声。
住店还是张辞?
两人对视一眼,悟到的却不是一个意思,江执让他先走,长流示意江执暂避,自己去开门。
江执无言以对,方才风吹门躲得起劲,这回真来人了反倒不躲。但他转念一想,他身份暴露确实不方便露面,便往门边躲着,若长流开门有意外,还能帮手。
长流心怀不满瞪着木门,大马金刀地跨步去开门。
门外若是张辞,他一定把门重重关回去,这张什么辞真是大爷毛病,岂有此理。动个手的事,深更半夜还敲门,就没想过江执睡了吗,等着谁给他干活呢!
长流木着脸拉开门,门外高抬手要敲门的黄作颜一下停住。
本要拦住黄作颜,拿钥匙开门的张辞看见一张不怀好意的生面孔,顿时警惕。
张辞抽刀,冷锋见光,霎时被长流空手夺走,张辞冷眼看着他夺。
几乎是长剑到手的一瞬间,长流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这剑附了江执的符咒。
思及此,他眉目愈深。
长流转手将剑柄对准来人,面容冷峻,扫过两人的脸,冷声道:“敲魂催命呢,没手自己开门?”
江执这个位置只能看到剑头一点冷光,一时看不出是谁的剑。
黄作颜放下手:“啊?不是我敲的,诶不对,这客栈我们包了,你哪来的?”
这人好一番动静,他都以为又是一场厮杀,结果就说这个?
听到黄作颜的声音江执赶紧冒头,三人的视线齐齐落在他身上。
这客栈毕竟被张辞包了,突然出现一个外人,他警惕也是应该的。
江执讪讪道:“回来了,这是我朋友,不住宿,他一会就走了。”
黄作颜:“噢噢。”
张辞视线在两人之间转圜,道:“你随意。”
意思是江执这位友人可去可留,他不管。
长流哼了一声,江执撇他一眼:“把剑还给人家。”
拿着不疼吗?他是知道剑上有符的,这还是不久前,江执在路家屋顶给张辞的。
张辞把剑收起,眉宇间透着疲惫:“我先睡了。”
看着张辞缓步上楼的背影,黄作颜毫无睡意,八卦心大起拉着江执,要把他往角落那张桌子领。
长流关上客栈门,回头看见这一幕瞬间拧起眉头,拉住黄作颜的后领。
长流盯着黄作颜勾住江执的手,冷眼道:“只知道敲门,不知道关门?”
若是从前,江执不会察觉他话语中的酸味,而今……江执扫清乱麻的思绪,抽开手去点烛台,把莲子汤收起。
这人怎么跟客栈老板似的管这么多,黄作颜喊冤:“不是我敲的,方才来了好几个官差来搜人呢,也就是我们大人声名在外,用声威把人遣散的。”
江执收起火折子,闻声回过头,难为情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唉小事,你这符也帮了我们不少啊,一出手就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还叫嚣的男鬼变成了小木人,只可惜他被那女鬼捡走了。”黄作颜拉开长凳坐下,“知不知道我们看见谁了。”
江执道:“酷似云雁的女子?”
长流在两人对面坐下,一人占了整张长凳,脚踩板凳背靠窗台,抱着手幽怨地看着黄作颜,寻思他要待到几时,怎么还不去睡。
黄作颜打了个冷战,总觉得阴气森森,不亚于在路家被三个鬼包围的感受。他也疑惑这人怎么还不走,这般厚脸皮就坐下了。
黄作颜拎起茶壶大饮几口:“不止,哪里是像,分明就是她,不愧是恶鬼榜上有名的人,道行深啊。”
江执:“她没死?”
黄作颜:“没死,说替大人继续找人,大人不信硬要杀她,结果她带着那小木人,毫发无损地从大人剑下逃走,要去旧城了。”
江执不以为然,若张辞真要杀,两人不拼个你死我活,能让她无伤而逃?
长流冷不丁开口:“那也离死不远了。”
黄作颜讶然:“你怎么知道?”
长流道:“从旧城逃离的叛徒回去能有几个好下场。”
江执闻言视线望向长流,他稳稳接住江执担忧的目光,回了一个自如的笑,用眼神在说:我不一样,我到哪都混得开,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黄作颜摆手:“不见得一定会死,她有功就能活,我可看见她和那个宜付关系亲昵!”
江执思忖片刻:“宜付?那个假路筠?”
“对,旧城恶鬼头子之一……”
黄作颜说,如今众鬼头目逃窜在外,正是进旧城杀那个缩头城主的好时机,听说他们要去旧城找药,还问江执要不要一块去。
说到这,江执这才重新看向窗台下的人,他今日未着官服,低头摩挲腰间的锁链,一个一个锁扣数过去,月光和轻风柔和地照拂在他身上。
先前情爱一事占据他的心,他都忘了,求证旧城医书的事也可以问他,何必麻烦外人。只是现在有黄作颜在场,他不好直接问。
黄作颜跃跃欲试:“怎么样?”
江执:“你先前还对我避之不及。”
“今时不同往日嘛,哎呦!”
黄作颜才揽住江执的肩膀,不知打哪来一颗小石子打在他的手背。
长流淡然道:“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礼节懂不懂,你们才认识多久就可以动手了?”
江执撇了长流一眼,他瘪了下嘴委屈地扭过头。
江执不在意,黄作颜却被打醒了,眼前这个陌生男子不知道什么来头,似乎和江执很熟,也知道些内幕。
带金佩紫的身份摆在眼前,江执到底曾经是一国之主的儿子,落入鸡群的凤凰也是凤凰,不是谁能随便上手的。
听大人说过去的事另有隐情,若是他哪天洗清污名,重上帝王宝座可就大不如今了。
想到这黄作颜讪笑着放下手:“有你在,我们肯定很快就能找到那个城主,我们互相配合,你也能找到药,岂不两全其美。”
长流冷声道:“上赶着去送死,也说得这般好听,想解决旧城的事怎么不见你们君王把防鬼的封城符撤了,自有人各尽其责把鬼收了。”
百年前设下的封城令,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收回的。
黄作颜仗着天高皇帝远,笑道:“帝王昏君哪里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能干涉的。”
江执也没说答不答应,长流张口欲言又垂眸沉默。
江执转动手中的茶杯,沉思道:“到时候再说吧,那路家怎么样了?”
黄作颜的表情一下变得难言:“那个路老夫人没了,见儿子死而复生不到三天又死了,老夫人受不住心悸致死。解释了老半天人不是我们杀的,所以我们才等了这么久才回来,我都不知道早些时候你也在路家,还真应了那句话,你所到之处就有人遭难。”
不同而相似的话语传来。
方才一闪而过的银丝再次刺痛江执的脑袋,像有一根泡了水膨胀的丝线要撕裂而出。
无形的话语变成翻涌的巨浪,痛苦汇集的回忆浪潮要将他淹没,眼前的烛火、木桌、人影猛然晃动。江执垂眸,捏着茶杯不说话,极力掩饰自己的异样。
长流冷下脸,一记眼刀扫到黄作颜身上,真是蛇鼠一窝,一个两个嘴都这么臭。
黄作颜这人嘴比脑子快,见江执不说话就知道自己惹祸了,连连道歉:“无心之言无心之言,您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啊,看来是真累迷糊了,我得去睡了。”
说罢,黄作颜飞也似的溜上楼。
长流坐直身子,捂住江执冰冷的手,眉心紧蹙:“别理他,他嘴贱说瞎话。对我而言你是……”天上神仙,到哪都施善意,比菩萨还好心。
“我没往心里去,也不计较。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江执心不在焉打断他的话,牵动嘴角笑笑。
每一根心弦都紧紧绷在一块,有什么事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不断敲打,他却如何都想不起来,两厢拉扯让他头痛欲裂。
他起身时眼前一片漆黑,失去意识往前栽倒,长流及时将他揽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