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云层中探头的时候,钟绣把帷帽重新带上,只撩开一角视物,倒不是见不得光,只是在阴曹地府待久了,刺眼的阳光让她一时难以适应。
不知他们昨夜下棋到何时,三个人现在东倒西歪,在车厢呼呼大睡。
李长流头往后靠着,手搭在李长兴的肩侧护着她不掉下去,她躺在李长流的腿上双眸紧闭,施长信身子小,睡得舒坦些,一个人平躺在侧边长座上,用几张符放在眼睛上遮光。江执慢了下来,尽量平稳的驾车,免得惊醒梦中人。
“钟姑娘这次一个人来的,赵大人没一起告假,跟着来吗?”江执问。
“我出来休息,与他何干?若是要一起出来游玩,不也得叫上都沅,成戌还有长流,不过都沅的审察司近来忙,也难叫人凑到一块,不如我先出来安享宁静。”钟绣淡淡道。
“……也是。”
江执还以为几百年过去,赵十阶也该更进一步,两人说不定已经在一块了,没想到两人原地踏步。
赵十阶一如既往地进行着人尽皆知的追求,钟绣雷打不动的回拒心意。
江执在地府时听闻,在赵十阶发现自己心意的第二年,就万般柔情地和钟绣表述心迹,只不过被钟绣直言拒绝了。不知怎么的被黑白无常知道了,然后整个地府就都知道了。
赵十阶也不是没想过再次戳破这层纸,只是在此之前,钟绣始终一副无心情爱,一心为公的样子。且在众人面前不经意间提过几句,情之一事于她而言可有可无,甚至多余的话语,给赵十阶又暂时浇灭了心火。
但赵十阶也没有就此放弃,毕竟喜欢就是喜欢了,这个人不仅在你面前,更在你心尖,时时刻刻牵动着他的心,满心欢喜哪有怎么容易变。
赵十阶被拒后行事如常,不近一分也不退一寸,待人妥贴,对钟绣的好,身边人必然也有一份,面脸释然,不在意了的样子,其实他眼中秋水盈盈爱意难藏,众人都看在眼里。而钟绣整日埋头案牍,对感情一事无知无觉。
故而众人都以为当局者迷,一个假装自己放弃了,一个真的相信了。
江执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直到后来才知道钟绣对此事,从头到尾都一清二楚。
那时江执喜欢在阴律司看书,常常与阴律司往来,他撞见钟绣站在二楼半掩的窗前,深深地叹了口气,窗缝晦暗的光照在她半张脸上,低垂的眉目长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翳。
她轻喃一声:“怎么就是说不通呢。”
停在半空的手落下,看来原本是打算开窗透气,却因为什么放弃了这个念头,甚至合上了窗。
江执进来前遇到赵十阶在楼下太池兴致勃勃的养花,是因为他昨日听闻钟绣生前喜弄花草,曾有过一池的莲花。
而这扇窗正对着太池。
钟绣转头发现了江执,两人一齐停在了原地,钟绣没有被撞破的窘态,倒是江执有些不自在。
江执眨了下眼,道:“赵大人还挺有闲情雅致的。”
“是吗,我与他一同入的判官司,从前不见他有这般闲情。”钟绣顿了一下,说,“我曾经觉得有恒心是件不可多得好事,只是他这心放错了地方。”
江执讶然:“你……一直知道?”
钟绣抬起头,经验丰富的样子:“我可是有过婚事的人,你们这些没成过婚的知道,我能不清楚?”
江执:“所以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是不喜欢?”
钟绣沉思:“也不是,或者也不全是,我与他并非良配,地府有这么多没投胎的姑娘,那个不比我更合适。我不想浪费时间在情爱上,没什么意思,对这种望不到头,猜不到结局,变幻莫测的事情我实在没心力倾注。或许他只是被一时的情爱冲昏了头脑,终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江执:“一时冲动,就是百年?”
钟绣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人知道她心底的顾虑和想法,自此赵十阶选择了另一种表达方式,温和的,如风般轻盈,让她知晓他心意如旧,一分一毫未曾改变。
“那你是出来避避风头,眼不见心不烦?”江执轻声道,难道是赵十阶突发猛势,钟绣避之不及,躲到人间来了?
江执眯了眯眼,挺好,说不定还能遇上千里追爱,第一时间见证有情人终成眷属。
“怎么会。”
钟绣想往后靠,帷帽先她一步靠上车厢,江执单手拍了拍车上的小板凳,给她递了过去。
钟绣一只手撑上去,托住下颌,撑起一条腿,毫无姿态可言,继续道:“只是单纯的出来休息休息,而且躲与不躲有何分别,他就跟鬼迷心窍似的,一头往前冲怎么也不回头。我真的只是来找你叙叙旧的,与他无关别多想。”
如果钟绣不强调第二遍,江执就信了。
他笑了笑:“动摇了。”
钟绣:“有吗……”
江执:“有没有,你该比我更清楚。”
即使江执缓慢前行,马车仍在稍微颠簸的路上轻轻来回晃动,进入一片树林时像中间延伸的树枝分割了刺目的光,耳畔虫鸣聒噪,飞鸟在枝叉来回跳跃。
钟绣适应了刺眼的光线,摘下帷帽在手中把玩,出神地望着前方。
良久,她说:“也是,怎么会没有,心又不是石头做的,从发现一些眉目的时候,就不停被影响,即使眼睛不在看他,心也不由得在意,动摇也很正常吧。”
江执:“那……”
钟绣心领神会,提前否定道:“不可能,不合适。”
如果说赵十阶是个有十足恒心的人,那钟绣也不输他半点,江执了然,不再掺和小两口之间的事。
江执:“对了,钟姑娘对轮回司的事情知道多少?”
钟绣敏锐察觉:“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