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天你进去了?”她疑问的语气中却掺着几分肯定的意味。
“那天不太一样。”
德尔罗伊垂下眼眸,冷淡的音色顿了顿,一贯波澜不惊的情绪却流露出一丝夹杂脆弱的黯然。
“那天是我母亲的忌日,她离世时没有留下尸身,就连衣冠冢都在西海岸外被血雾侵蚀的山脉里,留给我能触碰到的唯一念想都在她的办公室里。”
落地窗外一片死寂的漆黑,挂钟的指针游向整点。
秒针与时针重合的刹那却在垂直方向投下一道冗长的阴影,如同分割线般将圆形表盘切成对称的两半。
槐今轻轻拍了拍德尔罗伊的肩膀,原本有几分安抚的意味,却见他回以温和的目光依旧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像是刚才流经的一抹黯然是假。
“我是偷跑出来的。”他继续道,“那个人一门心思都系在他的好养子身上,早就忘了我母亲的死。”
德尔罗伊口中的“那个人”不用问也知道是指他的生父科林恩。
至于科林恩的养子,应该就是后来建立星火派与德尔罗伊的逐日派对立的,一个名为艾丹的少年。
“当天天色很暗,这座办公楼也早在科研停止的第一天就断了电源,我握着和母亲的合影看了很久,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直到被一阵嘈杂的嘶吼声和尖叫声惊醒,我才发现到异样。”
德尔罗伊苍白的指尖捻住高脚杯杯柱,斯文而优雅地轻晃着玻璃杯壁内里如宝石般深邃的紫红色酒液。
“整座中央适城都被畸兽攻陷了,而我也被困在了这座荒废的楼宇内,失去了时间概念,没有水也没有食物,耳畔充斥着畸兽的嚎叫。”
“那是我头一次如此渴望那个人能找到我,带我逃出这个鬼地方,甚至因为害怕自己的位置太高,就这么跑到了和畸兽只有一墙之隔发一层。”
头顶的吊灯伴随着德尔罗伊微微颤动的话音闪烁了一下,玻璃杯的酒液中倒映出那双冷淡的碧眸。
“他死了。”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平静的面色没有一丝波澜,“为了救他那个好养子,他死了,是我隔着沾满血污的玻璃窗,亲眼所见。”
年少时的绝望被一笔带过,德尔罗伊嗤笑一声,又饮了一口红酒,微抿的薄唇上残余发一丝酒液被苍白的肌肤衬得比血还要鲜艳。
“我自知已经穷途末路,想着死在母亲的旧地也算死得其所,可命运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就在我的意识距离消散越来越近,眼前甚至出现了过往的走马灯,以为下一刻就要命丧黄泉时,却阴差阳错获救了。”他忽然顿住话语。
“然后呢?你被谁救了?”槐今下意识开口问,拖长的声音略显喑哑。
她总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有些奇怪。
大脑不受控制的随着信息接入频繁出神,像是有零散的记忆碎片涌入她的脑袋,心脏沉重地跳动带来脉搏的震颤,甚至能感受到血液的流淌,像是五感尽失地困在密不透风的铜钵中被不断敲击。
然而下一刻,又彻底恢复了理智和清明,像是刚才的异样都是错觉。
德尔罗伊微微扬起下颌,杯中剩余的酒液被一饮而尽。
他身体微向前倾,不紧不慢地将高脚杯平放在茶几上,随后骨节分明的十指略显慵懒地对顶着,若有所思地笑道:“或许是神迹降临吧。”
槐今侧过脸,神色中晦朔不明的打量意味似乎在确认德尔罗伊是不是喝酒喝昏了脑袋在这里胡言乱语。
面前这个在自己地盘把有神论者和各种宗教信仰组织纷纷铲除的人,一本正经地跟她说神迹降临。
但瞧他白皙到极致的脸上没有一丝醉意渲染的红晕,目光比自己还要清醒,显然不是无心乱语。
槐今有正当理由怀疑德尔罗伊是遇到了不方便摆在明面的秘密。
对于略过秘密这点,她向来持理解并尊重的态度,但这不是他提起自己尴尬作为掩盖的理由。
“什么神迹降临?难不成是我今天朝天上劈的那道雷一下子劈到了十三年前?”槐今分毫不落口舌的便宜。
“已经过十二点了。”德尔罗伊静静地笑着看向她,淡定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温和,“是昨天。”
话音刚落,落地窗外原本漆黑的天空忽然出现一道朝霞独有的亮光,将昏暗的云层映照出一片瑰丽。
挂钟的指针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沿着中心点飞快转动。
槐今的瞳孔猛地收缩,就见德尔罗伊缓缓站起身,踏着时针变化的节律,张开双臂一步步靠近黎明。
“槐今,十三年前的事情你不记得了,但我永远不会忘。”
耀眼的日光映在淡金色的发丝上,为他增添一抹贵族的优雅,那张年轻俊美的面庞挂着不该存在于正常人身上,平淡而运筹帷幄的笑意。
“曾经我走向最高处,成为人类的领袖,成为末世中唯一的希望,只是期待着你有一天重新回到这里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可当你真的在我身边时我却有了私心。”
“我不想我们仅限于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我还想成为你最虔诚的信徒,让那些前尘旧事不再是我的一梦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