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您所说,这光州的账本迟早要出问题,那这些贪官污吏是如何……”
朱松柏示意她再翻翻看手中的册子。
朱嘉予这次认真了,她一页页细细翻过,越看越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
这么详实的记录,徐盛怎么会察觉不了日夜盯着自己的眼睛?
合上册子,她平静地对上朱松柏的目光,那目光温柔如水,包裹着主人不可言说的愧疚。
“孩子,要怪就怪我吧。”朱松柏的声音略有些疲惫,似乎早已厌倦了这一切,“是爹爹没保护好你。”
旁边的张三欲言又止。
明明朱松柏什么也没说,却让朱嘉予有一种冤枉了人的“愧疚感”。
朱嘉予不想莫名其妙地被这种黏腻的情绪缠上,当即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不想被瞒在鼓里,父亲,请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三忍不住了——先生愿意独自背负一切,他却不愿让他的付出无人知晓!
“娘子,先生不愿告诉您,让您愧疚,那让我来当这个恶人吧!”
“一切还要从徐盛那厮拜托这不周山的山匪绑架您,想用您来胁迫先生说起……”
“上元节那日,所有人都以为是计划不当,双方配合失误才让您侥幸逃出。其实那有什么侥幸?是先生令在下想法设法告知那土匪错误的时间,让他们提前了绑架,打了徐盛个措手不及。
当夜,先生孤身前往知州府拖住徐盛。徐盛的人见计划生变不敢轻举妄动,又迟迟等不到命令,在下方才有机会和雷兄配合,在那些恶人眼皮子底下救出您。”
“娘子,您的救命恩人根本不是那沽名钓誉的王姓屠户啊!”
朱嘉予对张三这番说辞将信将疑——难道那徐盛和山匪的联络方式就这么脆弱?
可见朱松柏一脸歉意,她想起了自己真正的父亲,便暂时缄口,将满腹的疑惑咽了回去。
“您想想看,雷兄他跟随先生多年,又怎会轻易叛主?还不是那狗贼步步相逼!”
提起雷朗,张三的眼眶微红,声音变得哽咽。
“当初,雷兄妻弟背上了那倍利贷,一夜间倾家荡产;老丈人悲愤交加投河而死,丈母娘本就卧病在床,也随之一命呜呼,可那赌债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不见丝毫停止的意思……
雷兄被迫接过这烂摊子,为还钱和保护妻女,他只能忍辱负重给那狗贼卖命。
娘子有多不知,其实那赌坊就是徐盛和他主子僖王的人。雷兄的弱点就是他的家人,那巨额赌债不是冲他妻弟来的,而是那狗贼为雷兄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啊!”
“可雷兄到底忠义,冒着家破人亡的风险向先生坦白了一切,先生方才能知道那狗贼的阴谋,准备好对策……
娘子,雷兄起初确实做了对不住您的事情,但迷途知返,也算是将功赎罪了。现在他被您的一出滑稽戏揭发,徐盛那边定容不下他,他便只能自我了结了......”
原来如此......
闭上眼睛,先前的种种细节在朱嘉予脑中闪过——
怪不得雷青愔可以如此顺利的冒充朱柳行事,原来是有朱松柏的默许;
怪不得朱松柏那么轻易地相信了自己被二次绑架后李桃李编织的谎言;
怪不得朱松柏不让自己和李桃李来往,原来他早就知道烛龙司接近朱家的目的;
怪不得雷朗临死前留下那句:“娘子还是年轻,太小瞧一位父亲对孩子的爱了。”......
张三的这一番话字字如刀,挥散了真相前的迷雾,刺进了朱嘉予的心。
饶是朱嘉予足够镇定,也几乎要被这真相击溃。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缓缓地靠在崖壁上。
“张三,够了!”
朱松柏及时制止住自己学生的控诉。
“阿柳,确实是爹爹对不住你,让你平白牵扯进这些纷争,也是爹爹让你雷叔为难了,斯人已逝,就让这些是非对错过去吧......”
朱松柏望着朱嘉予的眼神格外复杂,朱嘉予透过那表面的风平浪静看到了他心底的痛苦,“孩子,雷朗的死不是你的错,你的那滑稽戏惊动了徐盛,徐盛定不会放过你,你这几日就好好待在府中,一切有爹爹——”
“父亲,一切有女儿。”
朱嘉予的眼神重新变得坚毅。
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有罪,但也仅仅是一刹那。
雷朗一家的悲剧与她有关,但并不是她造成的。
该愧疚的应该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为了自己做的恶不被发现,就要用几条无辜的人命陪葬......
生命之轻,轻如尘埃,实在可悲。
可他们不知,这些轻飘飘的尸体堆砌成真相却足以撼天动地,将那高高在上的皇亲贵胄拽入尘埃。
朱嘉予暗暗发誓,要让天下人知晓这真相之重,要让僖王一党为自己的罪孽付出同等代价。
思至此,她双手悄然攥紧,握成拳状,肃声道:“我已有了计划。父亲,还请您配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