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荡开窗外杏树枝,辜筠玉站在屋前窗户旁,伸手将那碗苦药汁一点、一点洒到杏树根处。他望着远处茫茫远山,青黛一片盛了一个白尖儿,美妇人刚花的发顶般,但见迟暮。
脑中闪过许多、许多或清晰或模糊的影子,那些光影古怪的人们化作一头又一头面目恐怖的精怪,要把人的血肉都吞吃殆尽。
他又想到白持盈,姑娘站在大雪天挂着祈福红结的树下,朝他盈盈一笑。
还没来得及伸手,一切都消失了,被苍茫茫的大雪覆盖,只剩下芦苇在寒风中瑟缩。
正看着那枯不见春的杏枝,忽听得堂外一阵喧闹,辜筠玉遂披上外衣推门出去,却隐隐望见堂外黑压压一群人。将要迈过去的步子停住,辜筠玉温声叫来被那吵嚷喧闹声吓得躲在柴堆后的石小七。
小丫头正被吓着,见了熟人自然是两三步快快跑了过去,拽住辜筠玉的衣摆不愿放手。
辜筠玉一愣,看着小姑娘小小的发旋,僵着手学着白持盈一般里哄孩子的样子摸了摸。
“小七,现下有个活计与你,能将你姐姐和白姐姐叫回来陪你,你可能做去?”
小七犹豫了一下,眼泪汪汪地瞧着辜筠玉,又眼泪汪汪地看了堂外一眼,终于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
辜筠玉递给她那当时安王府赠与的荷包,吩咐了两句如何往安王府去,见小姑娘从狗洞溜了出去,便转身直向堂上。
到那堂上,正是白持盈刚动了手,杨惊生冷笑在一旁,石当家的护在前的剑拔弩张之时。
他因赶得急,又病着,故而只将发丝随手系在一侧,被风一吹受了寒,便止不住咳嗽了两声。
二婶子与花娘见了,皆是一惊,再看时,花娘早已羞在一旁,侧身拿袖子挡了脸欲遮还羞,又忍不住偷看两眼。
辜筠玉却懒懒抬眸,未瞧他们,只上前捧起白持盈的手握在手心,悄悄耳语道:“好凶啊,盈娘。”
这称呼犹如江水倒注般灌入白持盈肺腑,一时惊起千层涟漪来,叫她胸口沉闷一霎。
前世今生加起来的两辈子,也只有他这般喊自己。
见她愣住,辜筠玉抬手在姑娘额前一点。白持盈堪堪回过神来,眸光闪漾几瞬,急急掩饰自己方才失态,故而愤愤拧了辜筠玉一把。
一时紧张气氛全作了绕指柔。
辜筠玉倒未喊疼,只又虚弱地咳嗽了两声,白持盈怕他旧疾发作又吹了冷风,忙上前扶住,却见这人埋在她肩头偷笑。
可恨的又骗人。
白持盈决意不再理他,将他没骨头似的身子扶正,而后自觉极凶地瞪了他一眼。
辜筠玉又笑。
见这两人一来二往几下,二婶子一个拉媒的怎会看不出来,登时急了,忙骂道:“这不检点的小贱|蹄|子,这才出来月把,又勾搭上人了!”
花娘搭着她娘的手,此刻倒也不含羞了,只指着白持盈瞪眼:“平日村子里便你穿得最妖艳,大牛哥二壮叔哪个不是被你相公官人的叫过,如今倒是装上纯了,呸!不要脸!”
白持盈听她母女二人满嘴含唾急急污蔑,倒也没急,只虚扶着那柜台,轻轻顺过一缕发丝,笑道:“婶婶妹妹瞎了眼便罢,撞了头可不好,自己做的事儿反记成旁人的,叫郎中看了也是连连摇头,说是医不得的怪病。”
语罢,她拍开辜筠玉又斜过来的身子,上前一步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带私兵进城,可是按谋反论处的。”
听了这话,二婶母女脸色煞白,只慌乱着往后往那陈家庄的人,只见那一伙子人却是个顶个的镇定,丝毫不见私带匪贼入城的慌乱。
本就是试探,这下白持盈全明白了。
官匪勾结,苦百姓哉。
一时满堂人各有各的心思,杨惊生却没陷入这针尖麦芒的来回里,自辜筠玉进大堂后,便一动不动地盯着辜筠玉。
辜筠玉自是瞧见了他,只淡淡扫了他一眼。
杨惊生仍阴冷地看着辜筠玉和白持盈,最后“哧哧”阴笑一声,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毒药。
柜台上香烧了一段,落在杠子里。
见时候已到,辜筠玉侧身替白持盈挽起那落下的一缕发丝,款款开口:“时辰已不早,茶馆不接贼客,请众位先行离开可否?”
那三当家的没料到他竟敢逐客,一时心中觉得可笑,反问道:“你说什么?”
却不料他语调未落,却见一银制暗器朝自己飞来,死死钉入他壮实的肩头。
辜筠玉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淡然模样。
一时鲜血飞溅,三当家的直接滚落在地,痛呼不止。
“让你们滚。”
辜筠玉冷声回荡大堂中,门外是熟悉的兵胄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