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小年轻的,真是叫人捉摸不透,罢了,罢了,我瞧这小子身上还有些银两,不如叫人给你们做几身衣裳去?也好过再穿这破麻布出入街市。”
瞧着床|上|人被血染得斑驳成块儿的衣服,白持盈点了点头,十分熟稔地从床边摸出辜筠玉的钱袋子来,捏出块儿碎银子给了那蹦跳进来的小童,吩咐过几句后,小童高兴地率着朝天辫出门拿衣裳去了。
白持盈果真一句话都没有与辜筠玉多说。
只是她走到哪儿,辜筠玉的目光就跟到哪儿,从婆婆屋子里放杂物的篓子,跟到婆婆屋子里收衣裳的箱子,再跟到婆婆放馍馍的篮子。
忍无可忍,白持盈转回身瞪了他一眼,又扔了方帕子过去。
身后灼灼目光终于静了下来。
辜筠玉拾起脸上盖着的手绢儿,看着白持盈的背影,眉眼还是含笑的,神色却兀得透着一股冷淡。
他确信自己没见过这姑娘,可只要瞧着白持盈,他就觉得十分、十分地有意趣。
有趣到叫他有点儿不想回长安了。
好烦。
他举起绣花的帕子久久地瞧了一会儿,团成一团,然后抬手仍在了一旁。
*
等三人换好衣裳拜别郎中婆婆时,已经是天擦黑的时候了,主街镶雕木彩窗飞阙,千端奇巧物什皆布于廊坊,罗绮满街,缎绸盈市,杂有叫卖声如雀啼入耳,声声清脆。小儿歪步抢道而过,一追一逐,灵巧可爱,他们手中的纸风车呼啦啦转着,唱出风的音儿。
白持盈发呆着看过这周遭许多楼阁景致,从那纸风车上回过神,惊觉此处与少时已大不同,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物非人也非的苍凉之感。
“不若先去听月小筑探探消息。”辜筠玉不知从哪儿变出个风车来,晃晃悠悠地塞到了白持盈后领口。
白持盈伸手一摸,将将要问这人怎么变的戏法子,却忽得想起今儿说了不与他讲话,便鼓着腮帮子吹了那风车一口,又塞回了辜筠玉手中。
辜筠玉挑眉,笑着将风车收回了自己袖口,却见白持盈已经往听月小筑的方向去了。
若说这世间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是哪儿,世人会皆举酒楼;若说这洛阳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是哪儿,洛阳人会皆举听月小筑。
现下还是请“贵人”们进听月小筑内坐歇的时辰,白持盈其实大摸不着这地方究竟是怎样能进去,别像是那医馆子一样也拦人。她本打算寻个人问问,却见辜筠玉已上前一步,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那酒楼。
白持盈心下还讶异着,却见辜筠玉在店小二瞧不见的角度向她们招了招手,示意二人跟上来。
不再作旁思,白持盈拉起小盲女的手,两步跟上去,脑海里思绪一转,也差不多明白几人能进来的理儿了。
实在是如今穿得人模人样的。
再加上辜筠玉那扇子一摇,一派风流公子姿态,哪还有人上来拦着他们?她忽然想起今儿帮郎中婆婆收拾衣物匣子时,也有两三件子瞧着很打眼的衣裳,怕是同作此用的。
这听月小筑虽名字有个“小”字,内里可却一点儿不小,气派得很,二人先进的说书的大堂,眼前数百张长方束腰香几配红木圈椅,椅子上皆带了湖绿的金线缂丝背靠,每桌旁也有散落一二时新的圈椅,桌上覆了长方雀蓝混银撒花几衬,一通富贵气象。
三人刚一坐下,一店小二便小步跑来,他脚步极轻,显然是经过精巧言训的,一张恰到好处的笑脸叫人看了心头舒坦极了。
“少爷小姐们!可算来喽!就等着几位贵客呢!”他一边儿将椅子给白持盈拉开,一边儿摊开一帖子食单来,叫他们点餐。
白持盈低头一看价格,吓了一跳。
这不是在抢钱吗?
辜筠玉瞧着这价格,也罕见地差点儿一口被茶水呛到,缓了口气后看了白持盈一眼,无奈一笑。
他翻了翻那食单,然后一推,推到了白持盈跟前。
“你点吧,我付钱。”
白持盈本想着要不算了吧,但看了看一旁咽口水的小盲女,还是红着脸硬着头皮点了几样菜色。
“那就来一碟子刀切酱牛肉,一碟子荷包里脊,一碟子芋蒸白菜和一道黄鱼羹吧。”
实在是吃人嘴短,穿人手软,待那店小二走后,白持盈左手手指摩挲着右手手指,目光看着那人袖口的风车道:“钱我以后会还你的。”
辜筠玉却先是将那风车塞到了白持盈手中,才慢悠悠回:“都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不是不同我讲话吗?”
白持盈抬眸瞧了他一眼,将那风车收起,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我是青蛙。”
却不想辜筠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无奈道:“姑奶奶,我回去就把门槛撤了,绝不会叫你变青蛙的。”
“你家门槛儿有多少,你能撤得完吗?”白持盈微微眯眼,极快地回问了一句。
“这个有多少呢……”辜筠玉拍拍脑袋,忽然眉头一皱,撑着脸思索起来。“……哎呀,真真想不起来呢,我连我家在哪儿都不记得了。”
见试探失败,白持盈也未气恼,只淡淡一笑,又吹了一口风车。
止语木一拍,洛阳城就静了下来。今儿晚上的话本子,讲的是一折《昭君出塞》。
而幽州城外,一匹天青骏马长啸穿行,踏破长夜奔袭数百里,直往洛阳去。
沈是等了太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