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永远的,天下第一。
后来公孙浮图娶妻生子,他一直盼望着生一个女儿,却始终不能得偿所愿。
五个儿子,个个蠢笨,无一人可以继承他的衣钵。
直到三十岁那年,他外出游历,于乡野间见到一个女孩。
荼蘼花丛中,那女孩眉眼凌厉,身形轻盈,与记忆中的故人相似。
他花了百两黄金,将这个女孩买回。
夫人问他这是何人,他说这是他的女儿。自那年以后,夫人离家,从此未归。
公孙浮图不在乎,他只在乎,玉儿长得越来越像师父了。
她的声音,她的剑法,她的一颦一笑。
他立誓,要将虚阳门传给玉儿。
在他有生之年,在玉儿面前,他都会是天下第一。
后来,燕山剑的传说传到了他的耳边,陈家九郎携带燕山,浪迹天涯。
师父曾经也同他说过,若得燕山,此生无憾。
他要拿到这把神兵,将它供奉在师父面前,日日夜夜,让师父知晓,他是个好徒弟。
公孙浮图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输的一天。
就在刚刚,他看到了世间最美的荼蘼花,只是那花海是红色的。
陈家少年郎,一息之间,出了九剑。
更快,更狠。
公孙浮图无力地摔倒在地。
他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很美的花地,还有溪水潺潺的声音,他无心欣赏,拼命向前爬着,试图捡起燕山剑。
一只手在他面前拾起燕山。
公孙浮图仰起头,想看清眼前的人,这个人是谁,怎么敢跟他抢?
溪水声如鸣佩环,夹杂着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那低泣的声音像一根线似的,很细,却如影随形,风筝飞入碧霄,它还在牵扯着。
风声盖不住啜泣声,就像风筝挣脱不了丝线。
是谁在哭?
公孙浮图踉跄着向前走去,跌跌撞撞,如同新生稚子。
一团小小的影子,蜷缩在草丛中。
公孙浮图缓缓走过去,跪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唯恐惊扰了她。
女子紧紧地抱住自己,衣衫上全是血点。
她知道他来了,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膀上,脖颈一片温热。
公孙浮图轻柔地拍拍她的后脑,她的头发湿漉漉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眼睛紧闭着,脸颊湿润,嘴唇苍白,她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话,声音嘶哑。
公孙浮图不由得战栗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脑袋,血液被冻住了一般,手脚冰冷,无法控制。
“爹爹,怎么办啊?你要死了。”
公孙浮图俯首看向自己,他胸前插着一柄长剑,黑色的血液不断涌出。
好……好寂寞啊。
练剑三十年,终在剑下死。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玉儿……你可还记得……桃花村……”
公孙茜玉眼里闪过一抹诧异:“爹爹,你说什么?”
公孙浮图吐出一口鲜血:“因为你像师父……我……我把你从桃花村带回来,你若想家了,就去怀州……崖谷县桃花村找你的父母……”
“什么?!”
发出这一声惊叫的不是公孙茜玉,而是公孙戬。
在看到虚阳门的信号烟火后,公孙戬紧赶慢赶,终于来到此处。
但是他没有想到,一来到这里,就看到父亲被那个陈家贼子打败。
他更没有想到,父亲一向最疼爱的小女、他们兄弟唯一的妹妹,竟然是个外人!
公孙戬暴跳如雷:“你!你根本不是公孙家的人!来人,杀了那个贼子,给掌门疗伤,带掌门回江州!”
此人性情暴躁,又太过愚蠢。
他只看到陈十八同样浑身染血,身负重伤,却没看到他眼底杀意,还有手里的燕山剑。
他也没有看到,公孙茜玉的目光。
她捧着父亲的脸,语气温柔:“爹爹不怕,玉儿带你回家。”
公孙浮图笑了,神色痴迷:“师父……浮图跟你回家。”
他保持着跪下的姿态,脑袋无力地耷拉在公孙茜玉肩头。
公孙戬还在不知死活地叫嚷:“父亲糊涂,竟然让你这么个野种把持门派多年,等回了江州,我就禀告大哥,让他把你逐出家门……”
公孙茜玉拔出公孙浮图胸前的乌湛剑,反手刺进公孙戬胸腔。
只听到“噗”的一声,公孙戬圆睁双眼,胸口流血不止。
他一张嘴,口中涌出血块:“你……你怎么敢……”
公孙茜玉再度拔出长剑,将剑扔到陈十八脚边。
虚阳门的弟子就这么看着,却没有人敢做声。
陈十八没有管公孙茜玉,只是淡漠地看着如血霞光,风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
新的天下第一诞生了,风声越来越大,好像为他加冕。
公孙茜玉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憎恨,压迫,敬畏,与恐惧交织在一起。
她知道,哪怕陈十八重伤,只要他想,她是逃离不了的。
公孙茜玉屈膝跪下,将乌湛举过头顶:“十八郎,我父亲已死,我愿奉上燕山,再加上金银珠宝,只求与你陈家恩怨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
陈十八摇摇晃晃回身,垂眸看向地上的公孙茜玉。
仇人已死,养女跪在他面前,他并不觉得快活,只觉得胸口空了一大片,山风呼哧呼哧地往里面灌风。
燕山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他有些握不住。
如何一笔勾销呢?陈亭洲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不会说话,不会笑。
可公孙浮图也死了。
燕山,燕山,宁愿没有这把剑。
陈十八接过乌湛,慢慢地向云英花丛走去。
有弟子向公孙茜玉使眼色,试图趁机刺杀陈十八。
公孙茜玉眉眼冷厉:“从今往后,我虚阳门与陈家,人死债消。”
跟随公孙戬的那几个弟子跪拜在地,他们的主子已经死了,还是六小姐亲自杀的,他们也不知如何自处。
公孙茜玉从公孙浮图腰间摸出掌门令:“从今以后,我就是新任掌门,你们几个跟随二哥辛苦,我不会为难你们。可若是以后有关于我的任何流言,我就会以为是你们传出去的。”
几个弟子诚惶诚恐:“掌门,我们不敢!”
公孙茜玉眼睫低垂,看向公孙浮图的尸体,在心底暗暗发誓。
爹爹,若有一日我武功大成,我自会夺回燕山剑,可是在那之前,振兴虚阳门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