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难得的无风无雪的夜晚。
正当洛逢欲派人满世界地找洛成弃时,他正在太师府的周边观察着江砚的一举一动。
“少主。”
躺在树干上的洛成弃正昏昏欲睡,听到门口的侍卫向江砚行礼,他立刻来了精神。
江砚一进门便在院子里遇到了江迟暮,两人站在院中说了一会儿话便进去了。
看着江砚的背影,裴空逐那晚的话在突然耳畔响起。
那是在裴空逐带兵前往北留边疆的前一天晚上,他深夜约了洛成弃到曾经的酒楼里会会。
“什么?!你说我和江砚是亲兄弟?!”
洛成弃刚喝了一口茶,没想到裴空逐开口便是重头戏,他险些把茶水全喷在对面裴空逐的脸上。
“是,你们乃一母所生,皆出身祭司殿,是上一任主祭司的孩子。”
“……”
信息量太大,洛成弃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问道:“那我之前问你时,你为何骗我?”
裴空逐稍稍侧了侧头,用袖子抹了抹下颌线处沾到的水渍:“你在五溪时还想要杀我们,我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信任你?你打听江砚的身世,我自然要慎重考虑的。谁知道你是不是怀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好你个裴空逐,当时收了我的人质,竟然还敢骗我!”
裴空逐摊手解释:“如今已经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了,算是扯平了。”
洛成弃双手抱在胸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当初就骗了我,我怎知你现在是不是也在撒谎?”
“我没那个闲工夫,如今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算是有求于你。”
“哦?”
闻言,洛成弃上下打量着裴空逐,悠悠然说道:“我们向来骄横跋扈的裴小将军竟然也会有求于人?而且竟然还是求我这种人,说来听听吧。”
洛成弃又端了茶杯,翘着二郎腿,继续听他说下去。
“我即将出关去北留征战,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江砚一个人留在太师府,虽说表面上有江迟暮的庇佑,但他是个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主儿,身上有什么病痛,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说。我如今既然把你们的羁绊告诉你了,你作为他的兄长,好歹血脉相连,望你能够多护着他一些。起码,护得他性命无忧。”
裴空逐说完,替他斟满了面前茶碗里的茶,递给他:“算是我拜托你了。”
“切,你不说我也会做。”
洛成弃把裴空逐递给他的茶一饮而尽,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
裴空逐在身后叫住了他。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确实还有一事,要告知你。”
洛成弃见他面色凝重,便又回到桌旁坐下。
“如今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件事情想必也是瞒不住的,我在此便先告诉你,你知道了,也请你向江砚保密。他幼时履险蹈危,受过的苦难太多了,我不想他身上再背负着什么仇恨。”
洛成弃有些颇为不耐烦的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一个武将,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什么仇恨?”
“你可知你们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
“知道啊,传闻当年天下大旱,又是时值夏日,天干物燥,祭祀殿失火,他们和几个长老都没逃出来。倒也有传言说是天神降怒于此……”
裴空逐轻哼一声:“你真信这些鬼话?”
洛成弃皱了眉,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你什么意思?”
“那场事故不是天灾,而是人为,而那个主使者,正是你们祭祀殿如今的主人——洛逢欲。”
洛成弃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眼睛:“裴将军,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是不是乱说,你稍查一查就能知道。我当时刚从江迟暮那儿知道这个消息时也同你一般震惊。我尚且是一个外人,打听时便听到了许多消息。更何况你在祭祀殿里长大,想必那里的线索和资料要比我能打听到的多得多。”
洛成弃把握在手中的茶杯捏了又捏,像是要凭空把它捏碎一般。
裴空逐看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又嘱咐了一遍:“我知道你自幼跟在洛逢欲的身边长大,养育之恩和弑父之仇难以抉择,这仇无论你报不报,我只求你暂时不要告诉江砚。”
裴空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不知道。等他回过神来,天边已经翻出了鱼肚白的颜色。
自此之后,他便潜伏在太师府周围,看着这个与自己有着唯一血缘关系的弟弟,好歹这件事情,他是值得高兴的。
房间内,江砚正在替江迟暮绑头发。他习惯性地把江迟暮的白发藏在乌发里,不让他看到。
江迟暮从镜中看到他的小动作,无奈地笑笑说道:“不必藏,就这样吧!”
江砚的手顿了一下,哑然出声:“义父……”
“阿砚是有话要同我说么?”
“我……我想去……”
江迟暮从镜中看到他垂下的眼眸,忽然出口打断他:“夜深了,我也乏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他站起身来往床边走去,江砚还是在他背后说出了那句话:
“义父!我想出关!”
江迟暮动了动嘴唇,只觉得舌根处苦涩难耐,连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他并没转身,还是背对着江砚:“……出关做什么?”
江砚走过来,在江迟暮面前站定,看着他的眼睛说:“义父知道我要去做什么的。”
江迟暮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如今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江砚,让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事事都顺从他的意愿的江砚了,但他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倔。他知道江砚心中决定了的事情,他想拦也是拦不住的。
“罢了,依你。”
花开花落终有时,相逢相聚本无意。说到底,从一开始就是他自私地把江砚带回家,给他喂了和自己同样的毒,让他替自己试药。后来等他长大一些,又吩咐他四处去打听什么长生的消息,如今又想把他强行留在自己身边。
这么多年来,他甚至从来都没有问过一句江砚到底愿不愿意。
“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你若是少了半缕头发回来,我先拿裴空逐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