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把洛逢欲请到内殿,又奉了茶,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在皇帝身边服侍久了的人都心知肚明,对这位主子,他们和对待秦深荆一样别无二致。
秦深荆一走进房内,就看到洛逢欲坐在龙椅上翻看奏折,他从桌上随便拿了本书在他面前晃悠。
“真是有劳主祭大人了,不光要管祭司殿内的事情,还要替孤看奏折。”
秦深荆手里握着书,但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洛逢欲认真的侧脸:“平时都要孤过去找你,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洛逢欲头也不抬:“闲着,我就来了。”
“怎么了?像是不高兴?莫非……是嫌孤走得太早了?”
秦深荆笑笑,接着解释:“没办法,今日三军整队出发,我总要露个面去为他们送行。”
洛逢欲放下手中的奏折,推到秦深荆面前:“陛下既然没打算把裴小将军怎么样,当初干什么又把他给关起来?如今又是设宴送行又是给他加官进爵的,如此朝令夕改,已经有大臣参奏了。”
“阿尔喀行刺,他公然袒护,孤不给点惩罚总说不过去。不过是走个流程罢了。再说了,北留人大举南下,战况胶着……咳咳咳……裴老将军身体抱恙,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此时不放他出来,再来寻一个这样的经国之才也难……咳咳……”
在他咳嗽第一声的时候,洛逢欲就已经皱起了眉,如今又接连着咳了好几声,他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你怎么了?从昨夜起就有些咳嗽。”
秦深荆正要说话,但忍不住一开口便是惊天动地的咳嗽,连脸色也变得苍白了几分。
洛逢欲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在他的背上轻拍,又递了茶给他顺顺气。
秦深荆微微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
后半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又开始咳起来。咳了好一会儿,汗水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裳。
洛逢欲的眉头越皱越紧,他知道这种情况不可小视,连忙命人传太医来诊治。
洛逢欲满脸焦急:“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秦深荆无力地摇摇头,似乎连眼神也开始变得朦胧。他扶着洛逢欲的手站起来,下一刻变向后倒去,不省人事。
冬日似有若无的日光洒在亭子里,映照着两个默默无闻的身影。
“圉师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是真触怒了父皇,最后该如何收场?还有,那幅画又是怎么回事儿?”
许圉师张了张嘴,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到底该怎么跟他说呢?说你以为的生母有可能是我的亲生母亲,说自己有可能是大秦朝的三皇子,说他们可能互换了身份,说自己自私地剥夺了他原本自由自在的人生……
他说不出口,也无从说起。
昨夜之所以闹那么一出,的确是他冲动了。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乱世之下,只是不忍母亲遭世人诟病,承受不该有的冤屈。他的生母也好,养母也好,他只不过是想替她们扫去排位上的尘埃。
另外,他也觉得自己对不起秦向隅。
事到如今,有些话是不得不说了。
“殿下,我思来想去,我们以后还是少来往为妥。”
秦向隅严重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反问道:“你说什么?”
“这番话本来是前天晚上来找你的时候要跟你说的,只因中途有其他的事情耽搁了,如今便和殿下说清楚。那封密信的事,我且全当做不知道。殿下也请好自为之,以后莫要与北留人再有什么纠葛。再者……君臣有别,殿下贵为皇子,与外臣走得太近,总要沾上些闲话,说不定哪天就有什么罪名降下来了。”
秦向隅算是知道了他今夜的来意,合着这人是来跟自己划清界限,各站一边的,思及此,他不免隐隐地有些生气。
“是了,你要做你的正人君子,我只能做我的民贼独夫。可是圉师,你那夜把你自己都给我了,如今却来说什么要与我划清界限,我告诉你,我们之间划不清了!”
许圉师不答话,秦向隅气急了:“你入朝为官也有这么久了,你难道真觉得秦向枝那个废物能够撑得起这大秦王朝?圉师觉得我做错了,可这天下哪有什么对错,我只知道谁能登上那皇帝宝座,谁就是对的。心机也好,手段也好,我不过是为我自己日后做打算,这也有错?凭什么秦向枝有一个好身世就可以不劳而获,高枕无忧,我靠着自己铺谋定计却还要受这般诟病?”
许圉师轻叹了一口气:“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世间本就不公,我知殿下并非池中之物,不肯一生屈居在这小别院中,但这些事也并非是你我可以改变的。为人臣子尽力辅佐君王本是正职,如今我已沾了一身的污秽,建功立事不说,我已经大秦的罪臣了。”
“不可改变?可我偏要试试。等来日我做了大秦的王,圉师就是功盖天下的臣子。”
许圉师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垂眸摇了摇头:“我早已算不得什么清白的臣子了,更没有脸继续待在朝中,今日一早我已向陛下递交了辞呈,从此君卧高台,我居春山,今夜便在此别过了。”
秦向隅原本含着些许愠色的眼神多了几分震惊,很快又蒙上了一层浓烈的悲伤,他急切地握住许圉师的手:“你要走?”
手上的力度无可控制地加大:“官场上多少尔虞我诈,肮脏的手段多了去了,你不曾退缩过半步,如今为了这件事,你就要辞官?”
秦向隅这话分明是在数落他,但声音哽咽低哑,听起来更像是恳求。
还不等许圉师说话,远处便有仆从噔噔噔地跑来了。
“殿下,不好了!”
秦向隅正在气头上,看也没看他:“滚开!没看到我忙着吗?!”
“是宫里!陛下突发恶疾,已经昏过去了!”
“什么?!”
许圉师和秦向隅对视一眼,不由分说地动身往宫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