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黛珠自然亦是推拒,她扶了扶额前的步摇,笑容却染上几分倦色:
“都说东崃的土参极好,甚至能和北都的浮山参相提并论,自是不俗。只不过二弟好容易出一趟门,弟妹自己留着喝便是了,更无须巴巴地送来给我们。”
林栩又道:“大哥仕途光明,嫂嫂又出身名门,好东西自是不缺的,但绰言一番心意,还望嫂嫂收下。再言之,那条小犬我瞧着性子很是胆小,自会在别院好好养着,万不敢惊扰了嫂嫂的身孕,以及父亲母亲的安宁。如若小犬生祸,绰言定第一个处置,绝不姑息了去,还请嫂嫂放心。”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即便白氏最初的确不满别院养了条狗的事实,但见林栩神色恭谨,便也不好再在此事上作文章。
再者——白氏狭长的眼眸静静扫过冯黛珠几近足月的肚子——大房的肚子足够争气,不足三月便添了二子,往后即便无需她身为主母的提点,别院也休想越过大房去。
念及此,白氏也不由得笑容和缓几分:
“再过些半旬,便是光佛寺慧安师父一年一度的讲佛法日,届时我上山请香,也替你们几个小辈求个平安符。保佑今岁福慧双修,六时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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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低垂,将薄薄的窗纱染上一层暧昧不明的绯色,整座别院都别样寂静,角落里的西厢房内,夕阳越过窗柩,撒遍满地碎金。
林栩循着声走来,果然一走近便听见那哈气声愈发明显起来——
雪团正将口中的一支狼毫笔杆咬得咯吱作响,它毛绒绒的尾尖摇动不止,却在四处抖落几点斑驳墨渍,显然是刚刚在书房惹了祸。
“小孽障。”
眼见林栩变了脸色,一旁的竹苓忙走上前,作势便要打雪团,雪团当即便撒了欢地满地跑了起来,一个追,一个逃,好不热闹。
林栩摇了摇头,只得笑道:“罢了,本就是吓一吓它。莫再追了。”
雪团口里叼着的狼毫笔是她旧时进学芝琼堂所用,亦是她从前最为顺手的一支。这狼毫年份已久,虽伴着她的时间长,但显然已报废不能再用。
林栩看着朝向自己奔来的雪团,弯下身子,屈指轻叩它湿漉漉却湿凉的鼻头,任由那支已经半秃的笔滚落裙边。
“绒薇和奴婢给雪团做了好些戏耍的绒球,没想到它却调皮,只叼了您的狼毫。都怪奴婢没看紧它。”
竹苓一阵自责,抬起头来,却看见林栩唇角勾着笑,眉眼难得舒展着,分明是这些日子不常见到的开心模样。
自绒团作伴以来,夫人却是每日都如此开心,仿佛从前的落寞和清冷都再不见踪影。
即便夫人不说,但那副眼底流淌出的柔情,却是人人都看得出来的。
“不怪你,雪团性子欢脱,尤其仗着宠爱便变本加厉,书房也没什么贵重之物,再去取几个绒球给它玩耍便是。”
竹苓便跟着林栩来到书房前,推开门扉,摆满书籍的八宝格投下一片阴影,书案上的缠枝莲纹铜炉悠悠逸出一缕青烟,忽明忽暗地勾勒着其后高大的紫檀木博古架的轮廓。
竹苓和绒薇都极善女红,绒薇更是自幼便喜欢小犬,见到雪团难免欢欣,便连夜做了好些个绒线团子。上次逗玩雪团,竹苓便将那些小物件都收到书房里了。
果然,她蹲下身子,便从架子最低处抽出一个竹枝小筐,里面放满了几个花花绿绿的绒线团子,还有绒薇给雪团做的铃铛项圈。
正高兴时,竹苓却注意到自走进来后,林栩便格外平静——
此刻她正轻扬着头,站立在摆满珍奇文玩的博古架前。阳光洒在她的脸颊上,鼻尖挺立,额头饱满,极好看的一张侧脸,迎着光便更为立体精致起来,可那双好看的黛眉,眉头却又蹙到了一起。
林栩的目光掠过错金银的异域宝盒、雨过天青的汝窑花觚、晶莹剔透的翡翠笔山......而怔怔凝在第二层架子的东首。
湘妃竹根雕的莲花座上,原本该卧着那只和田玉做的小葫芦。
葫芦通体晶莹,流淌着淡淡的光,小巧精美,造型别致,自是江南少见的珍稀之物。
那是上次她去探望冯黛珠时,冯黛珠送给她的回礼。自那以后,便一直摆放在书房的架子上,如今却骤然没了踪影。
或许在此之前,那玉葫芦便不见了。
她卧病许久,一时竟想不起来上一次看到这只玉葫芦时究竟是哪一日。此刻竹根雕凹陷的弧痕里隐隐积着薄灰,边缘却干净而无染一丝灰迹。
倒像是被谁,刻意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