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挺热心,提醒她:“前面路不好走啊姑娘。”
“没事,我有点晕车。”
司机就不再劝,靠边停车了。
云溪庄园是一座欧式风情的高档度假庄园,外围保留着原生态的自然风貌,广袤的青草地看着令人心旷神怡,但昨天才下过大雨,此时泥土松软黏湿,鞋跟时不时陷进去,确实挺不好走的。
皮一夏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点着脚走。
半阴不晴的天,太阳不时被大片翻卷的云层遮蔽,草甸对面的庄园矗立在雾蒙蒙的天空下,颇有点英伦复古的氛围。
一辆深绛红色劳斯莱斯幻影从东南方向驶来,径直拐进通向庄园的细石子路。
身着黑色西装、戴白色手套的司机目视前方,副驾上的年轻男人正襟危坐,正在透过蓝牙耳机接电话,时不时简短应答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已是这静谧的车厢里最高的分贝。
男人叫林献,他接完电话,转头朝后说:“Ethan,跟王教授约好了,讲座时间改到下周日上午十点。”
坐在右后席的男子闭着双眼,仰靠在椅背上,闻声说了个“好”。嗓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另外,褚先生还是不接电话,需要再联系一次试试吗?”
这次隔了较久的时间,才得到漫不经心的两个字。
“不必。”
话音落,车身突然颠簸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女声传进耳朵里。
尽管密封良好的车窗玻璃挡掉了一大半分贝,还是能辨认出,是一声略带惊怒的叫喊。
司机仍然目视前方,林献却转过头,朝窗外看去。
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穿黑色长裙的女孩冲到了车头斜前方,指着车里喊:“停车!”
猝不及防,司机猛地踩下了刹车,林献的身子随惯性朝前扑了一下,继而被安全带狠狠勒回了椅背。
直到这时,后方的男人才睁开眼。
“怎么了?”他淡声问了一句,眉目间掠过一丝不悦。
司机忙道:“对不起老板,我下去看看。”
司机开门下车,林献透过前挡风玻璃看着,似乎是他们的车轮碾过水坑,泥水不幸溅到了这位女士身上,司机交涉了几句,女士看着更愤怒了,眼看陷入了僵持,林献说:“Ethan,我去处理一下。”
他看向后视镜,却被镜中人难得一见的复杂神情惊到了,似乎有点愤怒,又像在酝酿什么主意,漆黑眼瞳蒙上了一层晦暗难明的意味,显得更幽深莫测了。
林献来不及多想,忙推开门下车。
劳斯莱斯的车头前,“不幸的女士”皮一夏正在等一个道歉。
她刚拐上石子路,就被一辆快速驶过的汽车溅了一身泥。脚边是盘子大的一个坑,坑里的泥水大半都招呼到她身上了。
皮一夏当即喊了句“停车”,司机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假装没听见,总之车没停,她只好拦停了。
原本没必要相互为难,她也不是计较的性子,只是想要一句道歉,谁知司机下车后却拧着眉头,率先向她发难。
“你怎么突然冲出来,要不要命了!”
她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两人掰扯了几句,司机说你干嘛站在水坑边,她反问你开车怎么不看路。最后司机有点不耐烦,说要赔她干洗费,皮一夏更生气了。
谁缺那点干洗费?她是来参加婚礼的,衣服成了这个样子,还怎么见人!
加了一个通宵的班本就心情不爽,大早上又被孙向前纠缠,来参加个婚礼,还被人溅了一身泥,简直倒霉鬼附体了!
皮一夏这会儿满腔怒火,恨不得毁灭世界,扫见副驾下来一个男的,穿得西装革履,很体面……车主是吧?很好!
“开劳斯莱斯好神气哦?我好好的走在路上,被你们的车溅了一身泥,要句道歉不多吧?叽叽歪歪半天,好像我不讲理、故意为难人一样!要不这样,你站在那……”她指着那小坑的位置,里面还剩个水底,“让我开车经过,溅你一身泥,咱们就扯平了,我也不要你们道歉了!”
林献过往的职业生涯里,遇见过的棘手场面太多了,但基本都是高层之间彬彬有礼的言辞交锋,头一次对上个怒气冲冲的女孩子,对方还一个磕巴不打,机关枪似的输出,林献懵了两秒,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很抱歉,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您希望怎么补偿您的损失和心情?”
终于听到句人话。
“你说怎么解决?”皮一夏把问题抛了回去。
“要不,赔您一套衣服的钱?”林献提议,“您说个数,我这就转给您。”
“我是来参加婚礼的,你给我钱,我能穿在身上吗?”
皮一夏语气虽冲,心里的火气却消了不少,低头看着裙摆上的泥点子,默默盘算眼下的处境。现在回家换衣服,来回折腾一个半小时,婚宴都开始了,她赶着饭点出场,好看吗?
看来只能自认倒霉,掉头回去了,但是苏大小姐不喜欢被人放鸽子,只怕又要生气几天不理人了。
皮一夏有点犯愁,这时忽然听见一个人说:“去买身衣服。”
她一愣,循声偏头望去,看见车身另一侧站着个男人。那人被司机和长长的车头挡住了大半身形,以至于她到此时才发现,现场还有第四个人。
看清他脸的刹那,皮一夏眼睛瞪得好像见了鬼,心里大喊妈妈,怎么是他?!
她僵硬地站在原处,脸皮渐渐涨红,眼睁睁看着男人缓步走近。
他的个子很高,穿着黑色竖条纹西装,面料光泽细腻,一看就知道很贵,外套敞开着,精致的金属纽扣在马甲上扣成整齐的一排,烟灰色衬衫领口挺括,墨绿色领结严丝合缝地怼在饱满的喉结下,散发着禁欲的气质,身材好像画报上的西装男模,又比男模多了几分生动的性感。
有几秒的时间,大脑被震惊和尴尬的情绪填塞得宕机黑屏,皮一夏甚至想不起他叫什么,E……E什么来着?
直到两人间隔一米的距离,他的脚步停下,她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一夜情对象,就这么水灵灵地现身了。
震惊的余波缓缓平息,她想起来了,他叫Ethan。
“H、Hi……好久不见。”皮一夏扯起嘴角,干巴巴说了一句。
他的五官立体,面上平静无波,眼皮折进眉弓下方深邃的眼窝里,瞳色漆黑,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皮一夏被他盯得无所遁形,好像被丢进冰天雪地里,从头到脚冒冷气。
“不算太久。”他说。
语气似乎在压抑什么情绪,短短的一句话,皮一夏隐隐听出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