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慈眼睛微微睁大了,像是想起什么。
潘棠替她说道:“那日母亲见到我和姐姐二人,骂我不配来给弟弟上坟,我是个罪人。从此之后,我和阿姐总是会在母亲去过之后再去,就是为了避开您。”
彼时潘棠懵懂,潘芙早已经懂事,为了维持住家中的平静,潘芙愿意谨小慎微。她事事周到,就是为了让已经四分五裂的家显得和谐一些。
毕竟原本相亲相爱的幸福家庭,潘芙拥有过,她不愿意失去。
但潘棠不同,她只是觉得姐姐好辛苦。
她道:“母亲口口声声说我们将弟弟忘记,指责我们无情,但我们没做错,只是与您对待弟弟离世的方式不一样。”
“阿姐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们好好活下去,替弟弟那一份更加用力地好好活下去,难道有错吗?母亲将自己沉溺在过往中,难道弟弟知道了,就会开心吗?他肯定不愿意见到一个这样的母亲——心如死灰,形容枯槁。”
所有佛珠停止滚动,四散在佛堂地面上,没有人去捡。
宋婉慈脸上划过一道清泪,黯淡的眼眸里满是水花,她道:“‘不是这样的,你骗我。”
“我为他做了这么多,他怎么会可能责怪我,我是他母亲。”
“您是为了弟弟吗?您是为了自己。”
“不,不是的。”宋婉慈不断摇头。
“母亲,弟弟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心中,对母亲满是责怪。是您和父亲联手,造成了这么多的痛苦。”
“不,不是的。你父亲,那就是个人渣,他就是个人渣!”
潘棠笑笑,苦笑,至少在对待父亲的态度上,她和母亲罕见站到了一处。
“好了,母亲。我今日来本意是要与您告别的,明日婚礼过后,我们就可能见不到面了。都是最后一面了,母亲难道不愿意说一些真心话吗?”
潘棠见宋婉慈还沉浸在震惊和痛苦当中,她没有再劝她,而是问道:“母亲有没有一刻为我感到骄傲?母亲有没有后悔让我做您女儿?”
两个问题,不知道是在问谁,她甚至不想听见答案。
宋婉慈脸上瞬间流下两道泪,喉咙滞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潘棠道:“我明白的,母亲。阿棠此去,山高水长,您要好好保重,别再每天吃素了,对身体不好,多吃点肉,多晒晒太阳。”
说完,她没有片刻犹豫,走出佛堂。
她手腕处那块八年前烫伤留下的疤痕,不知为何变得异常灼热,仿佛在提醒着她,这是一道永远不可消弭的疤痕,就如她和母亲之间,横亘了八年之久的怨恨,永远可不能消失。
她也没有时间再和母亲好好谈话消除隔阂。伤疤一旦形成,就很难消除,树受伤了,就会结出一个小小痂,树痂内部,木头的纹路扭曲在一起,是个穷尽所有力气都无法打开的结。
这个痂会镶嵌进年轮当中,成为它此生曾经某段经历存在的证据。
潘棠隔着衣袖,死死按住那道疤痕,努力了半天,最后松开手,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安慰自己,过一会就不疼了。
——
三月十四日,婚期到
京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都知道今日是个大日子。曾经的第一富商,如今的司竹赵老爷的独子大婚,娶的正是刑部尚书潘昉的嫡女。
潘府这边,从大早上就开始忙碌起来,女方家中大摆宴席,同样是要宴宾客的。
不过最热闹的还是男方。赵家财力雄厚,办场隆重的婚礼自然不在话下。早就听说赵家为了办好婚礼,提前一个月就在准备,不管是吃食还是物件,用的都是最名贵最好的。据说就连花圃里的一朵花,都要价值几十两银子。
在虞朝,迎亲通常是在黄昏时分。结婚,结昏,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新人就应当在黄昏时分举行婚礼。
一上午,赵家敲锣打鼓,光是喜糖就派出去不少,甚至直接往天上洒铜板。计算好时辰之后,迎亲队伍从赵家出发,一路上敲锣打鼓去潘府。
而潘府这边,则会派些人在路上阻拦,迎亲队伍“过五关斩六将”才能顺利到达新娘子家。
不过这些对于赵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几个沉甸甸的红包发出去,哪里还有人会拦他们?
一路上顺顺利利的就到了潘府,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就如同天下所有的婚礼一样。
寅时三刻,新娘子从闺房出,到前厅来拜别父母。
宋婉慈穿着那身,专门给她新做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