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故意躲着她——
思及此,她感到莫名的烦躁与失落。
闻言,光丝仿佛沉思一阵,而后摇了摇头否认。
见它否认,耷拉的嘴角扬起,神魂又问:“那你想要回去吗?回主魂那里。”
魂丝犹豫了下,似乎拿什么望过来一眼,而后蜷缩起来,做下什么决定,像鼓起什么勇气似的,失魂落魄般往外飘去。
“欸,你居然真的想要回去——”神魂惊诧十分,蹙起眉,赶忙拦在小小的魂丝前头,不许它离开,“但契印还没有结束,你需在这里多呆一阵,不能走。”
她说完,复而又强调一遍:“你不能走,只能留下来。”
魂丝听她这番话,在半空愣了一下,而后才慢吞吞准备再度缩回那个小小角落里。
那一瞬间,祁桑以为它还想跑,当即便只有一个念头,抓住它。
“不许再躲去角落了,为何要躲着我?我很可怕么?”
神魂不再顾虑,伸手一把捉住这根如光如影的魂丝,牢牢攥在手心里,如获珍宝。
神魂相触的那一瞬,正沉神打坐的祁桑蓦然睁开眼,意识仿佛被什么巨浪用力拍下水,波澜不止。
她咬住唇,压下心底的异样,神魂没有松手,反而越攥越紧,在识海中固执道:“晏淮鹤,你现在这部分是我的,不准逃。”
未曾经她同意,就给她下了这什么鬼契印,魂丝落入她的识海也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般缩在角落。
来来回回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么?她不同意。
魂丝其实压根没有挣扎,应该说自被她的神魂攥入手心的那一刻,温热的触感蔓延到全身,让魂丝从头至尾软了下来,拾不起丝毫的力气,只能任她宰割。
没人注意到,早已全神贯注于调息的晏淮鹤耳后的肌肤红了大片,意识险些从静思中狼狈跌出。
但他确确实实神入玄虚,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只不过凭借魂魄一体,有了些许反应。
归根结底,还是错过了知悉这件事的机会。
已被紧紧拥进神魂中的那根魂丝与主魂的牵系变得极弱,已然忘却自己缘何而来,心甘情愿沉浸在暖烘烘的识海中。
祁桑心念不静,坐着打坐一个时辰,也没能静下来。
东方既白时,她将视线从窗外的浓雾上移开,落在凝神静气的晏淮鹤身上。
她走到床沿,离他很近,而后倾出半个身子,往他身上靠,却又没有靠近,只是低头盯他发呆,无聊到开始数他额间细碎的发丝有几根是乱着的。
晏淮鹤是在她靠过来的瞬间醒来的,可一直没有睁眼,似乎是好奇她想做什么,默默等了许久。
直到极力克制的心跳再也掩饰不了前,他才装作刚刚醒来的模样,神色意外地睁眼看向她。
祁桑眼神不躲不避,被抓个正着也不觉慌乱,她神情略显好奇,问话近乎脱口而出:“晏淮鹤,你穿过红衣么?”
陆吾弟子袍为天水之色,他自己的衣裳大多也是淡色素色为主,很少看他穿别的什么衣裳,玄色都少。
没来由般,她似乎很像看看穿红衣的晏淮鹤会是什么样。
“印象中,该是未曾。”晏淮鹤虽不明她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认认真真回话。
祁桑可惜道:“欸,那往后——”说不准可以借试炼之机,骗骗他,让他穿上给她一观。
他打断她,阻止她的胡思乱想,只道:“往后若要红绸披身,那或许是与心爱之人成亲的日子,怕是无法满足师妹的好奇心。”
晏淮鹤这句话中意有所指的意味太重,偏偏她没有听出来,只是觉得“心爱之人”这四个字与他着实不搭。
“……晏淮鹤,你居然有喜欢的人了?”她追问出口,旋即震惊于自己内心的起伏,也意外于自己的刨根问底。
晏淮鹤反而问她:“不该有么?”
“……”祁桑被他问得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有什么好震惊的?
晏淮鹤有喜欢的人,也是他的私事,问这么清楚做甚?一笑置之便好。
可如此一来,仰灵峰便只剩下她和半年回不来一次的师尊了。
他会离开的吧?
他们也不过是师兄妹,就算这些年岁里时常相伴,但终有一日也会各自踏上自己的路,分道扬镳的。
但往好处想想,无论如何,和陆吾其他的师兄师姐一般,陆吾都是他们的家,又没变过什么,就算分别,往后也定然会有重逢的日子。如果其他师兄师姐找到属于自己的美满,她会感到高兴,会情不自禁祝福。
可当这个假设落在晏淮鹤身上,她发觉自己做不到,无法拿这些话说服自己。
为何独独不能坦然接受这一件?为何要用一个“也不过是师兄妹”来可惜他们之间的情分,难过于尚未到来的离别呢……
祁桑想不明白。
她好似有了分别心,滋生出自私的情绪——来源本能的占有、索取,以及不可控制的、那些不算正面的情绪统统冒了出来。
为何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颗星鹊石不能是赤色如火的颜色——
想法从心底升起的那一刻,她不由得愣在原地。
在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之前,在自己自以为轻松,想着不过是在师兄妹的关系上做一个加减之时,祁桑突然意识到,她大概、可能,或许是想要晏淮鹤喜欢自己。
这样就不用去纠结什么,哪怕自己还不知道对他到底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懂的,都可以去问他。更不用担心,那莫须有的离别。
好没有道理。
原来自己是这么想的……
“你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其实——”
在他不紧不慢的话语中,祁桑蓦然直起身,若无其事地绕过屏风,走去窗前:“不用告诉我,这是你的私事,我们也只是师兄妹,不用告诉我这些事。是我口无遮拦,让你为难了。”
“我的意思是……”晏淮鹤随之起身,理了理衣袍,打算解释。
“你又想搬些大道理训我话?我不听,不想听。你就当我无理取闹吧,天衢剑君。”祁桑一字一顿道,见他走来,往一旁避开,将抗拒写在脸上。
头一回听她如此唤他,晏淮鹤微愣,指尖停在她发尾处,凝望了片刻,终究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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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重山地界碑前。
有二人风尘仆仆,刚至关隘,此时天光乍破,烨烨日光背行而来,迎上笼罩整个小重山的靡靡山雾,便见雾气升腾,越发迷蒙。
为首的女子身着红衣,霞色轻纱罩衫,行囊轻简,不过腰间所配的一枚玉质细腻的令牌。
晏乐于关口前停步,接待的妖使恭敬来迎,寒暄客套几句后,她便道时辰已近,要赶时间进去。
没料到被拦下来。
妖使面露难色:“抱歉,二位贵客似乎并未带上‘九餮鲲座’请柬而来。若是拜访各位大人的话,那还需今日一事结束,这几个时辰里,君上不会客。”
“……请柬?”晏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东西她还真没有,递到朝来庭或是悬星崖的帖子大多被她堆在角落,懒得看。
她偏头看向素来循规蹈矩的人:“你打算如何做?硬闯,你肯定又要唠唠叨叨不停。”
妖使维持着一副从容不迫的微笑,将毫不避讳的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朝来庭的人里头,约莫只有一位行事如此风风火火。
晏乐此话看上去是礼貌问下他的意见,实则是警告他要是想不到解决办法,她就准备硬闯。
慕叙宁脸上挂着温雅的淡笑,朝妖使不疾不徐道:“我曾听闻,凭‘天地一掷’的血麟印便能无须请柬入这‘九餮鲲座’一观,此传闻是真是假?”
“血麟印?阁下是李家少公子还是慕家公子?”妖使带了些试探的意味,但猜也猜得出,跟这位不拘礼节的少庭主同行,还能是谁?
慕叙宁没有与他人虚与委蛇的耐心,冷然道:“我的身份不重要,使者只需告知,今日这小重山,我们二人能进还是不能?”
这位公子看起来客客气气,实则语气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强势。
妖使不敢怠慢,为他们开路,只道:“二位既有事在身,小妖自然不敢耽搁,不过如今雾气未散,二位万望小心。此外,若无必要,还请避开忘忧古寨绕路而行。”
“多谢。”慕叙宁微微颔首,抬步便走。
晏乐本想问一问为何非要特意指出让他们绕路而行,但慕叙宁这家伙一言不发便走了,只好按下疑惑跟上。
路上,她径直问出口:“你为何不问个清楚?”
“没有必要。”
言罢,便不再说一个字。
晏乐喜动不喜静,对上他这副冷脸更觉不悦:“慕叙宁,你这脾气我受不了了,此案结束你就收拾收拾,回你的玉京去,朝来庭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私以为,华颂殿下要更令庭主头痛。”慕叙宁补充道。
她挑了挑眉,不以为意:“……那又怎样?朝来庭没我不行,有没有你却是无关紧要。”
“少了无关紧要的人,少庭主是准备硬闯,与餮天鲲切磋一二?”
“……”晏乐一时语噎,她顿了顿,“这些杂事本就一直是你负责,我只是习惯了,再往前可不会如此。等你走了,我自然不会犯如此错误。”
慕叙宁是受五大宗之意前来朝来庭,明面说是协助,实则算是监察一二。
傅老头没时间搭理他,便将这家伙打发给她,她本就不大情愿。更何况,此人严以律己就算了,还要拉着她一道,出口的话满是挑剔,她恣意惯了,不受拘束,自然懒得被他管教,心里想的最多的便是他自请离去。
可惜,没成。
她迟早要将这家伙从朝来庭扔出去,而后写上“慕叙宁与小狗不得入内”的木牌挂在大门前!
晏乐被他气得不轻,御空飞到一半猛地顿住,看向忘忧古寨的方向,她似乎感应到了另一枚清心扣的存在。
眨眼间,她喜上眉梢,将不好的情绪一扫而空,丢下一句“你且等着”,便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