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而攻,退而守,天地浑然一体,眼前人也与自己融在一起,无穷无尽。
她放任自己的意识沉进这无边无际的激昂剑意中,意随心动,心由剑鸣,剑即吾意。
皎洁月华之下,他们背对而立,长剑交击一瞬,竹林簌簌而响,激荡的剑风吹落一地青叶,发间、肩上、衣袍间都挂上几片竹叶。
在细碎的竹影底下,两人皆是淡淡一笑。
祁桑眼底笑意更甚,剑击声响起的刹那,她迅速转身,剑尖转过半圈,反手握剑。
而后,她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成剑指,在将将落在他脖子上时,攻势蓦然顿住,只吹动他垂下的几缕碎发。
她微抬下巴,神情恣意:“晏淮鹤,我赢了!”
晏淮鹤拂手收去离厌,视线往四周看去一眼,这地方似乎太过眼熟。
原是两人切磋间,不知不觉便斗到仰灵峰山脚下的竹林里,离他的院子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他伸手替她捻去发髻上落的竹叶,温柔笑道:“想吩咐我做什么?”
“欸,是我赢了!先不许动。”
祁桑止住他的动作,将他的手牢牢抓住:“晏淮鹤,是我赢了,所以我对你做什么都行。”
“听凭吩咐。”他平静回。
“接下来,我要做一件很过分的事,你如若感到生气,那就和我再切磋一回。”她将条件一一说清楚,“不可以生闷气,也不能因为这件事不理我。能接受的话,就点点头。”
他想了片刻,实在猜不出在醉酒的祁桑眼中,何种事能称得上一句“很过分”?
“闭上眼。”
晏淮鹤虽觉困惑,但依言照做,才将双眼闭上,衣襟却被她突然一拽,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去。
她的手从颈间触上,摸了摸他的脸,而后,似好奇又似要证实什么一般,仰头将唇印在他的唇间。
那一刹那,连呼吸都被忘却。
他猛地睁开双眼,在愣神过后,差点溺毙在她的气息包围之中,登时如惊弓之鸟,仓皇无措退开好几步。
晏淮鹤缓了口气,耳后的肌肤犹如火烧,这才意识到她刚刚到底做了什么——她说的很过分的事,指的就是吻他么?
与他切磋剑招,赢他,就只是为了让他乖乖被她亲一下?
他沉声问:“谁教你的?”
“谁——”祁桑还没有什么感觉,就见他退开了,心底竟然升起一丝遗憾,指了指他,补充一句,“是你啊,梦里的你。”
梦里的他?
“……”
看着她镇定自若的神色,晏淮鹤心情一阵复杂,他欲言又止,最后只默默垂下眼帘,轻声道:“不是说了,你我之间要保持距离吗?”
这话带了一丝埋怨与懊恼的意味。
她此刻全凭酒意行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毫无顾忌。可睡过一觉,醒来便能将一切抛之脑后,全然不记得什么。
徒留他为此辗转反侧么?没有这个道理的。
祁桑安静片刻,若有所思道:“话虽如此,但我好像做不到。”
“为何做不到?”他追问道。
她不再回话,手中搓揉只剩下一半的竹叶,过了半晌,反而蹙起眉喃喃自语:“真是奇怪,梦里你都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这么抵触,是我做得不对?”
不知她到底梦到什么,也不清楚她为何会梦到这些。
晏淮鹤怕她又在不该纠结的地方揪着不放,道:“罢了,许是那日我的缘故……总之,我先送你回去,再折腾下去,该天亮了,可好?”
“行——不要。”祁桑先是点头,而后猛地摇了摇头,“我要去你院子里赏花。”
她说完,便拉过他的手,牵着他往听竹轩的方向而去。
走过石板路,足足绕了大半圈,祁桑才踏进明明几步之遥的听竹轩。
她本来蹲在地上,瞧着那一小丛月川槿发呆,不过片刻,便被他强行拽去檐廊下的栏杆上坐着。
看了许久,祁桑后知后觉意识到晏淮鹤就安静地站在自己身后。
于是,她这会儿才开始思考他方才问的那句话。
她回过身:“晏淮鹤。”
“嗯。”
“很奇怪,为何做不到呢?”她觉得祁若瑜说的有一定道理,也再三保证过的,可偏偏无法控制,“大概是,只要一见到你,就无法忽视你的存在。”
祁桑顿了顿,眼底盛满他的倒影,一字一顿道:“要我如何,才能不靠近呢?”
话语落进耳畔,晏淮鹤沉默着,长睫微颤,他捞起她的一缕长发拢在手心,在指腹间摩挲。
他望着她的双眸,手指尖的发丝如同她的目光一般,紧紧缠绕着他,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就能令他无法呼吸。
半晌,他眼底划过一丝无奈,淡淡叹道:“这回是不是又要忘得一干二净?我竟然每回都在和一个醉酒的人,索要着些许答案。”
能听到她的这些话,他自然是欢喜的,可他心底的贪念也会忍不住冒出来,希望可以听到更多。更甚至,会在想,为何不能在她清醒之时也听到这些令人深陷的话语呢?
她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中的“重点”,看着他的眼睛追问:“嗯?我什么时候忘过东西?”
“祁桑。”他忽然向她迈近一步。
祁桑见状,脑海不知想到什么,抿唇心虚地往后退去一点,想从栏杆上跳下去,却被他攥住手腕,步步紧逼,直到背脊贴上梁柱,再无退路。
他轻声问她:“你方才对我所做所为,究竟是因为梦而感到好奇,还是你如我一般——”
“如你一般?”
晏淮鹤牵着她的手抵在心口,不紧不慢问:“如我一般,无法抑制地想要靠近。想与我唇齿相依,是因你对我有欲求,寻常亲近之人的距离已然满足不了你的心了。”
他放开了她的手,只是俯身靠近,看着她的眼睛:“你对我不止有亲近,还有带着索求的欲念,对不对?”
祁桑没意识到他放开了自己,反而攥住了他的袖口,用力攥紧。
“我……我不清楚。”
她不去看他,移开视线,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可、可能吧,我不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是什么,它太复杂了,教我无法看清……刚刚,你生气了?对不起,我为了自己随性而起的念头,做了很过分的事。”
晏淮鹤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懊恼,清醒过后,只有我会因今夜的事辗转难眠,罪魁祸首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这不就是生气吗?”
“有一点吧。”他道,“但我感到很满足。”
“这便证明,我对你的情意,你也是有所察觉的……”
晏淮鹤温柔笑起来:“可大抵是还不够,没有满溢到让你一眼便能看出,你才会在清醒之时一个字也未曾透露给我。”
“但我还是不太明白,这就是喜欢吗?我是不是辜负了你对我的心意……”祁桑缓缓问道。
他伸手抚平她眉间的困惑,耐心道:“没关系,终有一日,我会同你一道将这份困惑,一笔一划圆成句号。”
“所以,奖励自己好好睡一觉,不用费心想清楚的——你不必将视线一直放在我身上。”
他会追逐在她身后,等着她回眸那一瞬的注视。
祁桑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握上他抚在脸侧的手,慢慢摇了摇头:“这怎么算没关系呢?迟早有一日,我会想清楚的,你能等我吗?”
晏淮鹤神色动容,将额头贴上来:“……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