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步往屋子里走去,上台阶的那一刹那,怀中闭眼休憩的人轻微动了一下,双臂本来只是虚虚攀在他肩上,此时此刻却用上了点力道,下意识抱住了他。
以祁桑的修为,还不至于睡死过去,但确实连着三四日不睡觉,又听了一曲琴音,有晏淮鹤在,也没必要担心会出什么意外,便放松下来。
她任由自己的意识蜷起来,缩在神识角落,对外界的感知放到最低,近乎没有。
但若是突来一道杀意,还是能第一时间靠着本能反应过来的。
可奈何周身的气息太过熟悉,熟悉到一丝一毫的危机感都生不起来。
没什么危险的话,那就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吧,明日还要陪晏淮鹤稳固灵脉大阵呢。
她这般想着,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揽住他的肩颈,将脑袋舒舒服服搁在他肩窝处,睡得更沉了。
晏淮鹤脚步微顿,眼底闪过一丝错愕,而后才淡淡笑起来,以脚尖抵开屋门,三两步便绕过屏风来到床榻前。
他微微偏过头垂眸看她,身后的影子无形拉长,变得狰狞,张牙舞爪。有什么聒噪的声音在耳畔低喃,可他却没什么心思去理会了。
也许在幼时见到的第一面起,自己心中便有了预感,像是将这件事刻写进了寥寥几笔的命数之中,才会有这道心魂合契的存在。
而今,他无比笃定——
晏淮鹤在她耳畔低声喃喃出口:“我爱你……”
趁着万事万物尚且温柔,他终于蓄起一丝勇气,将曾在唇齿间徘徊千遍万遍的无声低喃倾诉出来。
如同晴日里太阳照常升起,他与她的相遇也是从来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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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睡着的后果就是半夜醒了,头感到有点晕。
祁桑先睁开眼看了看周围,跟听竹轩晏淮鹤的屋子大差不差,随后意识到自己是在晏府。
转念一想,这应该就是晏淮鹤自己的屋子了。
她一手撑着,直起上半身,出乎意料地没有看见晏淮鹤的人影。
是了,自己占了他的床睡得不省人事,他自然不可能跟她挤半张床。
她低头看了看手心的契印,穿上鞋子,一摸脑袋,发现簪子那些饰品都被拆下来了。
祁桑走去妆镜台,粗略地瞧过一眼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头发没睡乱,那就不折腾了。
她随手拿起外袍,展开,干脆利落地穿上,三两步便推开门往外走,循着晏淮鹤的气息而去。
睡不着,就问问明日的安排吧,有关灵脉大阵的若干事宜她都还是一知半解的,晏淮鹤应该不至于这个时辰就入睡。
穿过这七拐八拐的长廊,祁桑暗自感叹了句,若不是靠着晏淮鹤的气息认路,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绕不出来的。
白日里还得再熟悉熟悉,不然好容易走错,一个不注意就进了死胡同,但还没有必要动用法诀作弊,多走几次自然能走对。
而在不远处的祠堂中,一人跪坐在团蒲上,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的那柄长剑。
一室烛火无风晃动,离厌浮在半空,剑身出鞘一寸,剑格上那颗瑰丽的赤离石明明灭灭。
在他的身后,那道张牙舞爪的影子越拖越长,识海深处的那朵淡蓝色兰花瞬间沉入墨色血海之中。
那朵兰花缓慢融成一滴水,渐渐被赤红所取代,而后变幻着,凝成了一柄赤红长剑。
乾风珏形态变化那一瞬,晏淮鹤左眼空蒙,一滴血由瞳孔中心向外扩散,直至染红他深黑的眸子。
耳畔呼啸的低语越来越急,一声比一声尖啸,吼叫着要撕毁他的理智,取而代之。
识海深处被翠绿色光芒裹住的那道意识依旧在沉睡,可象征着入魇的漆黑纹路却已经从他的肩上蔓延到他的下颚处,如同卷曲的玉兰花枝,诡异而靡艳。
他很早便隐瞒下一件事。
这件事不止师尊、舅父不清楚,就连曾经亲自探查过自己识海的祁桑也没有察觉。
从始至终,会入魇的便不是自己体内那生出来的另一道意识,而是身为本体的他自己。
也就是说,无论入魇之后,自己是死是活,晏淮鹤都不可能活下来了。
身入杀伐,便该有以身殉道的决意。
可如今,他的心不愿做这伤人伤己的利剑了,他有了贪念,有了不舍,甚至在动摇自己的道心。
实为不该——
哐的一声,是身后大门被推开,来人语带不解,声音轻快:“晏淮鹤,你家的摆布比水清天还要复杂——”
晏淮鹤蓦然回首望去,眼底的血色还未褪去。
那嚣张的影子在她踏进来的那一瞬间,便没入了他的体内。
她身后月华当空,撒落一地清辉。
见月。
乃见己心。
念想止,心却不能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