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是菩萨,但也不是无心无情之人,自无法看着家人因自己而受难。
四女公子即便不曾明言是否恨她,但字字句句皆是对她的控诉。
章咏春见章怀春神不守舍的模样,便上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握,她才发现阿姊手掌冰凉似雪,不由一阵心疼。
“阿姊,”她柔声安抚道,“尚未有和亲旨意传出,你莫先自乱了阵脚。即便真到了那一日,总会有法子的。”
章怀春心中一片茫然混沌,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只依稀听见了二女公子的声音,却未听清她的话语。她心头乱糟糟的,脑中始终回荡着刘和在白马寺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郑纯的面容也在眼前不断浮现。
她甚而后悔当日离开雒阳离得太过仓遽,都未能再见他一面。
***
白马寺的除夕与平日里并无两样,甚而因连日的大雪更显冷清。
郑纯将将参加完寺里主持的除夕诵经祈福仪式,便回了毗卢阁后的僧庐,却不防永嘉帝竟于今夜造访了此地。他推门而入时,庐舍内灯火融融,席上的素馔丰盛整洁,热气飘香。
“舅父,我来陪你守岁了!”永嘉帝见了推门而入的郑纯,便殷勤迎了上来,“舅父快入席!这些皆是我从宫里带来的素馔,已热过一遍了!”
郑纯先是谢过了他的好意,而后歉然道:“沙门之人,过午不食,天家好意,小僧心领了。”
永嘉帝失落道:“恰逢除夕,也不能破一回戒么?”
郑纯颔首:“请天家见谅。”
永嘉帝有些悻悻然,随即便命内侍将席上的素馔皆收了起来,继而意有所指地道:“王令君曾向朕上书,说‘佛乃外国之神,华戎有别,祭祀飨礼,礼甚殊,不宜祀奉’;又说‘佛惑人心,人皆信之,久必生乱,上至百辟王侯、将相卿士,下至氓隶闾左、黔首匹夫,宜皆禁之’,舅父觉得该禁么?”
郑纯只是垂眸不语。
永嘉帝却自问自答道:“说实话,王令君的这道奏疏倒也合我心意,但我不想舅父因此怨我,一直不曾应他。若我明令禁止汉人出家为僧,勒令那些出家为僧的汉人归俗还家;对那些执迷不悟者施以徒刑或杖刑,再将其没入贱籍,贬为奴婢,舅父会因这道禁佛令归俗还家么?”
郑纯道:“小僧乃斗姆教余孽,入寺修行,是为赎愆补过,只要身上罪孽未消,小僧便会始终侍奉在佛前。”
“什么斗姆教余孽,那是朝中那班人泼在舅父身上的脏水!”永嘉帝道,“舅父宁可受刑,被没入贱籍,也不愿归俗么?”
郑纯点头。
永嘉帝愈发气恼,却又无可奈何。
默了许久,他才又一脸心事重重地道:“其实,我今夜前来,是有另一件要事要与舅父商量。”
郑纯愕然,抬眸定定看着他:“何事?”
永嘉帝长吁短叹地道:“是乌孙使者来朝的事。前几日,阎公与王令君代我接见了他们,说乌孙乱局已定,但他们的昆莫还缺一位夫人,便想如从前一般与大汉结秦晋之盟,但他们求娶的却不是刘氏宗亲之女,而是……是……”
言及此,他忽有些心虚,吞吞吐吐的,不知如何将乌孙欲求娶之人的名姓说出口。
郑纯只觉蹊跷,温声催问:“不是刘氏宗亲之女,那是何人?”
“是……”永嘉帝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又微微掀起眼帘小心觑着他,声若蚊蝇地道,“是舅母,槐序阿姊的阿母。”
郑纯如闻霹雳。
永嘉帝因心中没主意,也未曾察觉到他的异样,只续道:“舅父,舅母就要和亲乌孙了,到那时,阿姊便没了阿母,舅父是她的阿父,应还俗回到她身边。”
郑纯心如乱麻,甭管默念多少遍经文,亦无法使心归于平静。
良久,他才问了句:“如今的乌孙昆莫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