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游拗不过她,只得吩咐章胜引两位女公子上牛渚矶去见徐知春。
待两位女公子离开了宅子,他才又单独寻到了章茆入住的院子,将从人悉数屏退后,才压着声音、神色凝重地问了一句:“雒阳那座宅子的人都遣了?”
章茆点首:“阿叔放心,侄儿都照你老的吩咐办妥了,不会引来那帮朝臣的怀疑。”
章游面有忧色,若有所思地应了声:“那就好。”又幽幽而叹,“但愿你舅父传来的那道消息是在危言耸听,我实不想……不想侯府因我的私心背上逆臣贼子的罪名。”
“这算不得是阿父一个人的私心!”章茆义正言辞地道,“若乌孙使者真是为求娶妹妹而来,朝廷只要敢应下,莫说是抗旨,便是弑君,侄儿也绝不会让妹妹和亲乌孙!”
章游却只是苦笑:“且先静观其变吧。”
***
夜幕还未落下,章怀春、章咏春便登上了城外的牛渚矶。
上了牛渚矶,章怀春便想起了外大父,亦想起了郑纯。这里处处皆有两人生活过的痕迹,而如今,那二人,一人早已在德光大师的诵经声中长眠于当年的冬日大雪里;一人远在千里之外,终日与佛为伴,诵着德光大师昔日在此诵过的经文。
前往万竹园的途中,她一眼便望见了那片竹林。昼夜交替间,薄暮冥冥,一弯冷月已悄然升了上来,暮色似金,月色如银,那片竹林便好似被蒙上了一层温暖绚烂又庄重神秘的轻纱。
这流金淌银的光芒,让章怀春想到了白马寺中的那一尊尊佛像。
她的耳边好似再次响起了德光大师的诵经声。曾令她心安的声音,此时竟让她觉得心慌意乱、手脚冰凉。
当年,外大父便是在这诵经声里长眠于万竹园,她不想住进那园里的阿母也在这声音里一睡不醒。
“阿姊,你怎的了?”
恍惚间,章怀春似又听到了二女公子的声音,那萦绕在耳边的诵经声忽如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宛若天籁的风篁之音——那是风吹竹林的声音。
然而,这天籁之音风似的从她耳边滑过,她再想侧耳倾听时,只觉整个人似被拽进了冰冷阴暗的水底,四肢僵冷得动弹不得,双耳一会儿似针在耳中刺,一会儿又似水往里头灌。
二女公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她耳里,她循着那若有若无的声音想张开眼看看她,双眼似被焊住了一般,如何也睁不开。
耳边嘈杂声不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始感觉僵冷的四肢慢慢有了知觉,耳边纷乱嘈杂的声音亦渐渐散去了。
睁眼,室内炉火熊熊,暖如春日,二女公子静静守在她的床边。
“阿姊,你醒了!”章咏春见章怀春醒来,面上不由一松,“你方才晕了过去,可真是吓坏了我!”
章怀春蹙眉问:“我怎会晕倒?”
章咏春见她要起身,一面将她从床上扶坐起来,一面道:“你本怀了身子,劳顿了一路,还未能好好歇一歇,被这山上的冷风一吹,身子如何还熬得住?不过,表兄方才来看过你了,说你只是累着了,身子并无大碍,肚里胎儿也无恙。”又凑近她耳边悄声道,“我已见过阿母了,阿父并未哄骗我们,阿母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被四女公子气得很了。”
“四妹妹?”章怀春狐疑道,“四妹妹行了何事,如何气得阿母头疾发了?”
章咏春将声音压得愈发低了:“阿姊可还记得后山的奚伯一家?”
“我如何会不记得?奚伯的女儿可是槐序幼时的乳母,他一家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章怀春见她神秘兮兮的,催道,“究竟是何事,你莫要卖关子了。”
章咏春不禁坐直了身子,正色沉声:“四妹妹与你一般,也有了身子,那孩子父亲是奚伯那外孙,也便是槐序那乳母膝下的长子。”
这道消息荒唐至极,章怀春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与自己一样震惊的二女公子,只觉将将清醒过来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她喃喃道:“四女公子也才到及笄之年,怎……怎就与人暗结了珠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