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怀春顺着章咏春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时,只见丛丛银花株树后,一众僧侣鱼贯而出。日光下,雪色中,这些僧侣身上皆被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真个好似灵鹫世界而来的、普渡世人的、大慈大悲的佛。
剃度受戒后,郑纯与身边的僧侣一样的装扮、一样的神情,虽泯然于众,但章怀春仍是一眼便能迅速锁住他的身影。
剃尽了青丝,他那张温雅俊俏的脸上,神色愈发温润平和、肃穆恭谨。
他似心有所感,行经石桥下时,忽回头向她看了一眼,又不着痕迹地将目光从她脸上收了回去。这一眼,快得似闪电划过心间,她虽未能捕捉到那双眼里藏着的情绪,但这道闪电仍旧引来了急雷骤雨。
雷声未歇,暴雨未停,他便随着一众僧侣登上了清凉台,不多时,便行至了石桥之上。她鼻尖萦绕的雪后清凉之气,顿时被忽然而至的佛前香气驱散,这香气一点点漫进了心里。
这一回,郑纯故意落了后,如前头行过的同门师兄们一般,向桥上的章氏姊妹合掌行了一礼,目光却只落在章怀春身上。
章怀春亦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他那双眼依旧沉静温润,安若明镜,望之令人心安。
“你……师父法号为何?”章怀春轻声询问。
“小僧法号真然。”郑纯低眉垂目轻声答,微微顿住后,又道,“小僧还得拜见寺中的长老师兄们,便先告辞了。”
听言,章怀春心头的不舍之情,忽如潮水汹涌而出,望着他徐徐而行的背影唤了声:“郑纯。”
她唤的仍旧是他的俗家姓名。
郑纯只觉心神震荡,驻足回眸,却见她眼中泪光莹然,似有满腹愁绪要向他倾吐。而她,终究未曾对他说什么,只笑着道了声:“善自珍重。”
郑纯直觉这并非她想对自己说的话,无奈前头的师兄们已在催促着自己,他也只能压住心头的疑惑,再次向她行了一礼,便抬步追上了前头的师兄们。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毗卢阁那堵大门后,章怀春方始收回了目光,转而对章咏春道:“我们回吧。”
***
章怀春还未等到关宜上门,远在扬州的阿父便派了章胜传了阿母病重的消息来,要她一行人尽早启程前往九江。
这道消息犹如平地一声雷,震得章怀春心乱如麻。
因阿母向来犯有头疾,她对此深信不疑,只向章胜打问:“阿母因何又犯了头疾?为何病得这般厉害?”
章胜叹息道:“我实不知。女君病重的消息,还是女君身边的品月派人告知郎君的,只说人有些不好,时常会晕过去。我来雒阳前,郎君已派人去侯国接女君了。”
章怀春拧眉:“阿母既病得重,阿父怎还要将一个病重的人接去九江?”
章胜却言辞闪烁地道:“郎君许是因公务无法离开扬州,又担心女君的病,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想要将女君接到身边来照料。”
章怀春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又让青楸给章咏春传了信。
章咏春听了信,当天便收拾好了行囊,带着萧怿来了永和里;章茆亦在听闻消息后便向天家告了假。
章怀春因牵念着阿母的病,不欲多带行装上路,郑纯留下的那一屋子书册和她的那些医书,她只将其细细归置在了箱笼里,想着到了九江,再让人慢慢运过去。
因宅中还有诸多事宜须做安排,得知阿兄会迟两日离开雒阳,她也并未起疑心。只是此番离开雒阳离得匆忙,她已然来不及与郑纯和太皇太后当面道别,只分别给西苑和青阳宫送了一道消息。
她知道,关宜会将她离开雒阳的消息告知郑纯。
然而,她不曾料到,关宜在收到她即将离开雒阳的消息后,在她启程的当日一早便带着郑甲上了门,直将她一行人送至洛水边犹不舍离去。
临别前,关宜才问了一句:“你们还会来雒阳么?”
章咏春点头:“我夫家在此,若我阿母无恙,我自会回来的。”
关宜又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章怀春,将早已藏在袖中的一只锦盒小心翼翼地递送至了她身边,话里有几分讨好:“我为令堂绣了一只平安福袋,里头也有表兄为令堂请的平安符,还望你不要嫌弃。”
章怀春忙双手接了过来,笑道:“你有心了。”
关宜微微笑道:“女公子忒见外了。令堂于我有恩,我能有今日,是沾了侯府的光,也全赖令堂当年为我张罗了那门亲事。听闻她病重,我心亦如焚火,表兄更是日日在佛前为令堂祈福祷祝,我们都盼着令堂能早日平复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