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既盼着他快些醒来,又害怕他醒来后,从他嘴里问出她既想知道的、又不愿面对的一切。
“若是萧郎君也遭人算计失了清白,你会如何?”章怀春面上虽平静,心上却是一片兵荒马乱,只能向章咏春请教。
章咏春本想说要么割了他的命根子,要么将人弃了,但想到这些故作潇洒的话定不是阿姊想听的,及时将要出口的话吞了回去,转而道:“阿姊又在自寻烦恼了。姊夫尚未醒过来,你怎知他失了清白?萧期说,他……那处的伤,看着像是被他自己用利器戳伤的,可见他是守住了清白的。不然,那曹武君为何要将他打得遍体鳞伤的?”又深深叹息道,“阿姊,你其实早便知晓该如何做了。即便姊夫真的失了清白,你也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待他,甚而会更紧张他、在意他。你是怕姊夫自己太过在意清白,反而想要离开你。”
听言,章怀春不觉失神,心上迷雾因这番话倏地散开了。
郑纯心似琉璃,持身甚正,若是夫妇之间也做不到忠贞纯洁,他只会厌弃自己。
“阿姊,你可还好?”章咏春见她久不言语,不由十分担心,“你还是去歇着吧。这儿,我让阿宽守着。”
章怀春却固执地摇头:“我要守着他。”
章咏春拗她不过,只得依了她,不免又叹了一口气:“也难怪姊夫出事后,阿父便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在找到姊夫前,千万要瞒着你。
“阿父说你遇了事看似冷静,实则心思重,爱胡思乱想;还说你在外大父过世后,整日里虽似个没事人一样,却还是因气郁失畅早产了,姊夫在你平安生下槐序后,都哭成了泪人儿。
“阿姊,你是我至亲至爱的阿姊,我不愿看你总是将苦与痛都独自一人往心里咽。姊夫虽受了磨难,但他又回到了你身边,你莫要自责。这一切,都是那斗姆教徒害的,你要怪便怪那些丧尽天良的无良教徒,不兴将姊夫遭遇的这些苦难往自己身上揽。”
“我并未往自己身上揽。”章怀春无奈道,“你们瞒着我,我也不曾有丝毫的怨言,你也莫要多心。”
“你可莫要哄我!”
“未曾哄你。”章怀春笑着摸了摸她头顶的秀发,轻声向她保证,“我真的未曾胡思乱想。”又催道,“快去歇着吧,不然,萧郎君得过来催你了。”
章咏春见她还能说笑,稍稍放心了些,离去前,却忽在她耳边暧昧笑言:“萧期说,男儿那东西未断尽,还是能行房的。姊夫若是醒了,你好好安抚安抚,莫让他因此生了心结。”
听言,章怀春不由双颊尽赤,羞赧起身亲自将人推了出去,故作不悦地催赶着她:“快走!莫留在这儿说些污我耳的话!”
见这个阿姊终于有了些往日的生气,章咏春也不再留下来惹她厌烦了,笑吟吟地与她作了别。
***
半夜,郑纯是被噩梦惊醒的。
乍然见到章怀春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一心以为自己又落入了另一场梦境里,体内如有火在灼烧,烧得他热血沸腾。
看她撑着头打着盹儿,脚边还落着一卷医书,投射在地上的身影随着烛火的轻轻摇曳而一下一下晃动,他始知,他并不在梦里。
梦里,不会有如此真实动人的场景,更不会有她。
他忽就收回了那只想要触摸她的手,身下的灼热疼痛更是让他混沌的意识慢慢恢复了过来。
他掀开被褥探头去看时,满目震惊,继而又露出了几分不可置信。
他就这样看着那处被细细包扎过的地方呆坐着,想伸手触摸,终是无法面对。
这是他早便预料到的结果。
他早便是个废人了。
许是他起身的动作太大,章怀春已是幽幽醒了过来。迷瞪的双目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忽盈满泪光,竟是望着他笑了。
带着泪的笑,有欢欣,更有悲痛。
“斑郎,你何时醒来的?”悬着的心落回到胸腔的这一刻,章怀春眼中的泪终是汹涌而下,所有的猜忌不安、混沌迷茫早已不在,只剩欢喜,以及对他的怜惜。
她抬手将将抚上他苍白的面颊,他似受了惊吓,竟偏开头慌乱躲开了她的手掌。
“斑郎,”章怀春坚持抚上他的脸颊,倾身与他直面相视,柔声问,“我不能碰你么?”
郑纯却避开了她的眼,声若蚊蝇地问了句:“这是何处?”
“萧郎君母亲的母家,薄姬岭下的乡聚。”章怀春回答了他,又轻轻抬起他的脸,再次问道,“斑郎,你看着我——你已不愿让我碰了么?”
“我……”郑纯仍是不敢直视她那双太过宽容温柔的眼睛,良久方道,“我已不干净了,你……不……我不想……不想脏了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