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人尚且让他畏惧忌惮,如今这两个人一同前来,他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说个“不”字,只能与徐之茂和章怀春辞行,老老实实跟着曹武君登上了自家的车。
而曹武君却在驱车离开前又笑着对章怀春道:“大女公子,我们后会有期!”
章怀春只觉她的笑里带着几分挑衅与讽刺,莫名让她生出了几许不安。
“我们也该回去了。”待曹家的车马走远,徐之茂便轻声催促着章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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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入寝,曹武君的那抹笑始终如毒蛇盘绕在章怀春心头。
东观虽说是藏书治学之所,但人多的地方便会有是非,而那些读书人的嘴若是说起他家是非长短来,丝毫不让市井街巷里那些长嘴长舌的人。
闲暇之余,章怀春无意中从旁人嘴里听说过曹家那女公子的传闻。
传言这位女公子因不满家人为其取名“孝女”,恳求家人改名未果后,自己跑到宜阳公主面前求其赐名,遂得了“武君”之名,从此便以“武君”自称;又不经家人同意,认了宜阳公主为义母,换上戎装随同卫女公子一同习武。若非刘姓乃皇室贵姓,天家与太后不允,她怕是还要改随宜阳公主的姓氏。
那时,宜阳公主并未被褫夺大长公主封号,是天家礼敬有加的姑母,曹武君找了个这样的靠山,曹家人纵使不满曹武君的大逆不道,也不敢稍加责罚。
而曹武君自认了宜阳公主为义母后,便极少归家,小小年纪便效仿宜阳公主在北邙山中建清溪别馆蓄养男宠,荒唐风流行径较之宜阳公主,也不遑多让。
听闻金霄当年前来投奔雒阳曹氏,曹武君为博美人表兄一笑,不惜豪掷千金,甚而遣散了清溪别馆里的所有男宠。
然而,金霄始终不为所动,甚而避其如洪水猛兽。
后来,金霄离开曹家,曹武君便开始四处搜寻世间美男子,让他们学金霄的言行举止,就连金霄眉尾处的伤,也要他们在同样的地方用胭脂傅粉画出一样的伤痕。
今夜之前,章怀春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曹家的这位女公子,实在猜不透那女公子为何对她怀着一股敌意。
因思绪纷杂不宁,她好容易捱到入睡,却梦魂错乱,半夜甚而被噩梦惊醒。
梦里,她见到了浑身是血的郑纯。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郑纯,想到郑纯已有许久不曾来过信,她心口便一阵心慌意乱,遂唤了声:“青楸。”
青楸闻声执灯而入,见章怀春额上虚汗如豆,忙上前为她轻轻擦拭着,又送了一盏温水至她嘴边。候她喝下,她方始关切问:“女公子可是做噩梦了?”
章怀春单手撑着额头轻轻点头,待心绪稍稍平复,便有气无力地吩咐了一句:“将我那只信匣子取来。”
青楸没多问,很快便取来了那只专门用来收藏书信的匣子。
匣子有两层四格,郑纯的信简书帛被章怀春仔细收在了底层,甭管旧年今岁的书信,她一一取出细读,最近的一封信还是他在柴桑让人送来的。
信里言说平夫人已入土安葬,他一切皆好,只是甚是挂念她。
他的书函文字如同他的人一般,温柔似水,字字句句、一笔一划皆饱含着他对她的思念爱重。
自来了雒阳,他的信便来得格外勤。他每每送来一封信,似并不急着收到她的回信,很多时候,她这头将将收到他的来信,他那头便又送来了一封。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人,却在信里絮絮叨叨地同她说起他在侯国的一切琐事。
翻看着他过往寄来的书信,她对他的想念似江河漫溢,梦里的惊慌害怕再次缠上了她,让她迫切想要见到他。
“郑郎君有多久未曾往这里送来书信了?”她望着青楸询问。
青楸如实道:“已有半月之久了。”
章怀春眼中的光倏地黯了下去,盯着手中的书信喃喃低语:“自来了雒阳,他至多七八日便会有信送来,这回过了半月之久,竟不曾送来只言片语,莫非是出事了?”
青楸已猜到那个将她惊醒的噩梦定与郑纯有关,不想她为一个梦而杞人忧天,忙宽慰道:“女公子莫要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郑郎君将将送平夫人归乡安葬,怕是被郑家家事拖累住了,这书信便来得没那般勤了。女公子若实在不放心,明日遣人过柴桑或是回侯国探探消息便知郎君好与不好。”
“也只能如此了。”章怀春合上了信匣子,却是将这匣子放置在了枕边,继而对青楸道,“你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