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从天而降的刺客,个个皆戴着一副狰狞凶恶的鬼神面具,见人便砍,犹如闯入人间的地狱饿鬼。
原来这便是刘睿不厌其烦在他耳边警醒自己的那句话——熹宁甲子,洛水之滨,神临人间。
不,不是神,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太平盛世,熹宁帝从未见过这人间炼狱一般的雒阳城,看着那些丧生于火海或刀下的吏民,那一双双充满绝望恐惧的双眼好似利刃在凌迟着他的身心。
这些皆是大汉的子民,他身为帝王,却将他的子民置于了刀山火海之中。
每杀一人,这些人便道一句:“诛恶鬼,渡世人,登极乐。”
漫天血色火光下,熹宁帝只觉这些刺客皆似恶鬼化身,而这些人的目标无非是想要取他性命,吏民不过是他们恐吓威慑他的手段。
看着邓石和身边的护卫为护着他相继受了伤,他头回觉得这帝王之身微贱如草,谁都能置他于死地。
落到今夜这样穷途末路的处境,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章茆与刘睿却适时带着从附近都亭调集而来的几百兵士赶了过来。
这几百兵士的到来无疑扭转了局势,熹宁帝也得以有了一丝喘息的间隙。
在刘睿跪地为他擦拭脸上的血污时,他忍住胃里一阵作呕的恶心感,皱眉道:“留活口。”歇过几口气,又问,“太后一行人可安全回宫了?”
刘睿点头:“天家放心,太后、侯府的两位女公子和三位美人皆已平安回到了宫中,请天家随臣尽快回宫。”
熹宁帝却道:“乌孙使者今夜也在城中游逛,派人去寻,务必将人安然送回蛮邸。”忖了忖,又道,“今夜受邀前往雁台观傩戏的大臣,派人盯紧些。”
刘睿瞬间心领神会:“臣遵旨。”
他知晓,熹宁帝是怀疑今日的这场刺杀,有朝中大臣参与其中。
毕竟,熹宁帝久居深宫,即便偶尔便服出宫游玩,旁人也不会识得帝王面貌。而今夜的这伙暴徒,不但认准了熹宁帝的面目,甚而准确掌握了熹宁帝的行踪。
雁台观傩戏的那些人中,太后与后宫妃嫔不会出卖熹宁帝;侯府的章小侯爷与两位女公子亦不会行此株连九族的谋逆之事。如此,似是只有朝中大臣与宜阳有勾结,欲将熹宁帝置于险地。
若今夜的一切果真有朝中大臣参与其中,那这朝堂势必会有一次大震荡。
好在萧期早便料到宜阳那伙人欲在除夕夜举事,城中早有布防,那些逆贼既已入了瓮,那便只能成为瓮中之鳖了。
***
章茆带着一行人护送熹宁帝离开这片血腥战乱之地后,那群暴徒终因寡不敌众渐次被歼灭,但因熹宁帝欲留活口问话,一众人也不敢赶尽杀绝。
章茆发现这群暴徒里头有个极其耐打的人,即便浑身是伤,这人却仍似不知疼痛一般只管往他们的刀尖拳头上撞。
与之缠斗之际,他已然确定这个身形矫健、力量蛮横的人是名女子,在擒获住这女子后,他便揭了她脸上的面具。
火光下,那张沾满血渍的脸,正是他刻入到骨髓里的那个人的脸。
然而,眼前的这张脸,却让他陌生得不敢认。
如今的她,冷漠麻木得好似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见了他,眼中无悲无喜,对周遭的一切皆无动于衷。
他曾见过这样的她。
被宜阳公主的祝由之术控制时,她便是这般模样。
她分明不再受宜阳公主的祝由之术所控,怎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一霎,章茆内心已转过了千万个念头。
纵火残杀无辜吏民,行刺帝王,哪一件皆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阿铃?”章茆用衣袖将她脸上的血渍抹干,心绪复杂悲痛,“你还记得你是阿铃么?”
然而,不论他如何一遍遍地追问,她始终一脸淡漠,不予回应。
这时,有廷尉寺的人过来,见章茆俘虏了一个活口,忙催促道:“天家命人传了话,命速速将暴徒扭送至廷尉诏狱,天家要亲自审问。”
章茆想到若是将明铃扭送至诏狱,凭她今夜的所作所为,怕是再难活命。他想要违抗圣命带她逃离雒阳,但看着这狼藉血腥的长街小巷,想着那些丧生于她刀下的无辜吏民,便将怀中傀儡似的人儿交给了廷尉寺的人。
“我随你们一道儿过去吧。”
廷尉寺的人知晓他如今正得熹宁帝器重,如今又活捉了暴徒,他去了倒也能威慑威慑这目无王法的狂暴之徒;又见这暴徒竟是个尤物似的的女娘,心头虽诧异,但想到熹宁帝的命令,丝毫不敢耽误,给明铃戴上了刑具镣铐,便将人带去了廷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