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品月便领着栖迟园内的两个婢女、抬着一张弓进了一庭芳。
这张弓又勾起了章叹春久远的记忆。那是她最快乐无忧的时光,日日与阿兄、明桥骑马习箭,他们是兄长、友人,更是她的武夫子,她弓马武艺,皆是从他们那儿学来的。
她忽觉百感交集,泪水再次决堤而下。
章咏春心中有愧,只能将她抱在怀中安慰:“哭吧,哭过后,你便要振作起来!有那么多人关心在意你,都为你长大成人而高兴,你要像从前一般弯弓射箭、执鞭赶马,成为章家顶天立地的女儿!”
章叹春坚定点头:“我会的!”
***
章怀春、章咏春从一庭芳出来,一弯下弦月已挂在了天边。
与章咏春分别前,章怀春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明桥……真的死了么?”
章咏春陡然一惊,迎上眼前这双似看透了一切的目光,忽有些心虚。
她正寻思着该如何敷衍过去,却又听章怀春叹息了一声:“算了,不重要了。”
“阿姊……”
章咏春只觉心口好似被酸水泡得发了胀,蓦地上前紧紧抱住了章怀春,埋首嗡嗡道:“你莫要怪我。”
章怀春抚了抚她的肩,无奈低叹:“我知你有苦衷,不会怪你的。”又将她的身子轻轻推开,笑道,“早些回去吧,萧郎君来接你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章咏春果真看到了迎着灯火缓步而来的郎君。
这一刻,她胸中又涌出了诸多不舍难过之情。
“我与他不日便要前往雒阳去见萧家的长辈,那之后会与他在云梦定居休养,阿姊上雒阳前,千万遣人给我递个信,我回来送送你。”
章怀春含笑而应:“好。”
目送着那对夫妻走远,章怀春方始踏上了那条通往西跨院的水中木桥。
朦朦月色下,除却她手中的一盏灯火,便只有桥上那座照月亭一角还亮着一点微弱灯火,灯下一抹人影,独坐亭中饮茶赏月。
似心有灵犀般,他的目光越过波光微漾的水面,遥遥落在了她身上。而她几乎是在他目不转睛地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向他行了过去。
“我就等着你来陪我饮茶赏月,可算等到你了。”见她入了亭中,郑纯忙起身接过她手中的纱灯,迎她入席,“这是外姑送来的柿子茶,是用去了皮的柿子与蒙顶甘露、石蜜一同煎煮而成的,怀儿尝尝。”
章怀春这时其实并无饮茶的兴致,然而,她不忍拂了他的意,接过他送到面前的茶汤浅浅饮了一口。其香淡雅,其味醇厚,她忍不住赞道:“是好茶。”却又话锋一转,劝道,“不过,夜深了,不宜多饮茶,你少饮些。”
郑纯瞧出她兴致不高,也不再劝她饮茶,只是望着天阙的那弯明月,幽幽问了句:“你还记得,你我初次在这亭中相见的情形么?”
章怀春微怔,却是猜不透他为何突然提起了那样久远的事。
“那时的你,在我眼中,便是天阙这轮高不可攀的明月。只是,那夜的明月比今晚的要更明亮洁净些,周遭没有这样厚的云。”郑纯重又将目光落在了她那张被浓浓愁云笼罩的面容上,行至她身旁坐下,轻轻扶过她的脸,好似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低声询问,“怀儿,我要如何为你驱散那夺走你光芒的云霾?”
章怀春望进他饱含怜惜温情的双眸里,心口骤暖,轻轻依偎在他怀中,闭眼轻言:“你无需做什么,只要待在我身边便好。”
“那你……”郑纯小心翼翼亲吻上她的眉心,紧张兮兮地问,“会记他一辈子么?”
章怀春半垂着眼眸,良久方道:“这世间已无明桥,只有乌孙王子。我又不认得那乌孙王子,怎会将一个陌生人记在心里?”又惆怅低叹,“只要活着便好。”
听言,郑纯不由大惊,更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你的意思是……明小郎君还活着?”
章怀春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测。”
“那你为何不将他还活着的事告诉三女公子?”郑纯不解,“这段时日,她的双眼一直红肿着,怕是没少一个人偷偷地哭。”
章怀春却道:“三妹妹会振作起来的。”又道,“明桥即便真的还活着,也不再是明桥了,而是乌孙国的王子,也不可能再回来了,何必还要让三妹妹为他空耗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