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怀春一时不知真假,却又不好追着询问人家的这等私人之事,只能委婉问了一句:“楚国国除,王府已不再,经历了这些变故,他可收心了?”
关宜苦笑道:“他生来便是天潢贵胄,自幼尊宠在身,出行仆从拥护,饮乐高朋满座,却一朝从云端跌落到了泥里,大父与父亲更是死的死、关的关,他的身上自此也烙上了‘乱臣贼子之孙、之子’的印记,只能看着他人起高楼、宴宾客。而他,也只敢窝在这一方天地里,成日里纵情酒色声乐,又何谈收心?”
“他的妻子……不管他么?”章怀春不禁十分担忧关宜如今的处境,“那女子……可还会为难你?”
关宜依旧笑得云淡风轻的,缓缓摇头:“我不是郎君纳进门的第一人,夫人早已不在意郎君的这些事了,从不曾将我放在眼里过,如今更是不会管郎君的这些事,自是不会为难我们。”
章怀春见她神色忽变得讳莫如深的,不知为何,但也不好打问。却是跟随关宜前来的青槐进来催两人去赴宴时,因听了一嘴两人的谈话,快言快语地说了句:“那位夫人见公子落了难,要与公子和离,如今正为儿子归谁与公子吵闹扯皮哩,可没闲工夫再来刁难旁人了!”
青槐毕竟是侯府的人,关宜并不敢呵斥拦阻,只是轻声规劝着:“你不可胡说。”
章怀春本无意过问他人后宅里的事,但事关关宜,她无法坐视不理,趁青楸为她梳妆时,便询问青槐:“楚王孙……刘郎君不肯让出那孩子么?”
青槐鄙夷道:“若说从前,他对他的那个好大儿还有几分父亲的样子,现今的他,便是个只顾自己快活的落水狗,压根不关心他妻母儿女!”又缓了声气颇有些唏嘘地道,“想要那孩子的是隗夫人。这些年,公子虽往家里带了许多女子回来,膝下男儿女儿也有不少,却一个个都夭折了,平安长大的也只有一个男儿三个女儿。只是,两个女儿都在那场变故里受难了,另一个女儿也失了踪迹,如今便只剩正室夫人生的这个男儿,隗夫人又怎舍得让她将这唯一的孙儿带走?这一对妇姑[1]皆不是好相与的,又谁也不肯让着谁,便只能日日去公子跟前吵闹了!”
章怀春听后也不免觉得唏嘘,暗暗觑了关宜一眼,见她那一副置身事外的神色,忽不忍心让她再困于刘宸这鸡飞狗跳的后宅里。
“宜妹妹想过离开么?”她拉过关宜的手,似要将她拉离这深渊,“你没有儿女牵绊,背后倚仗的是侯府,要离开他并非难事。你想随我回侯国么?”
见识到了王府的一夕落败,关宜已看透了。王侯之家的殊荣尊宠,比彩云更易散,亦比琉璃更易碎。王府如是,侯府亦如是。
而她,如今已离不开了。
“我有了身子。”关宜笑道。
“女娘有了身子……”青槐惊怔愕然,“我竟不知……”
章怀春亦一脸震惊,拉着关宜的那只手顺势搭上了她的脉,指下跳动如珠,确然是喜脉,少说也有三个月了。
如此,她也不好再提起带关宜回侯国的话了。
“他……刘郎君知道你有了身子么?”
关宜点头:“他早便知道,只是一直不曾在意,甚而想要我将这孩子堕了,说他命里克亲,注定一生无儿无女,这个孩子生下来也定是个活不长的,若是再丢了死了,徒惹他伤心,还是不生下来得好。
“近来,他许是因妇姑勃谿的事伤透了脑筋,今早来寻我时,却又要我务必生下这孩子。言说只要我能给他阿母生个孙儿,我便是他的正室夫人,那对母子再与他不相干了。”
刘宸既指望着用关宜的肚子换后宅的清净,章怀春便知他不会轻易放了关宜;而观关宜似也没有离开刘宸的念头,她也只得歇了突然而起的心思。
***
章怀春被带到别苑的宴会大厅时,刘宸早已命人安排了一场盛宴,茶酒歌舞,极尽奢靡。
熹宁帝以简朴治国,衣裳器物不求奢美华丽,饮食宴会亦不求甘美隆盛,但求温饱而已。因有帝王的号召,后宫妃嫔与朝中臣子无不争相效仿,如此上行下效,已然成了一朝之风气。
在章怀春的印象里,刘宸往昔即便是个耽于游玩享乐的公子王孙,却也是有节制的,从不会像如今这般挥霍无度。
而如今他已不是尊贵无匹的王孙,天家开恩留给他的这份家业若是任他这般挥霍下去,怕是不到一年,这家业便会被他挥霍殆尽。
章怀春纵使忧心关宜日后的处境,却并没有立场对刘宸进行规劝。
早知是这样荒唐奢靡的洗尘宴,她便不来了。
“女公子不必拘谨,这只是开席前的一点歌舞助兴,待萧侍中来了,便可开席了。”刘宸似是瞧出了章怀春的不自在,只得停了歌舞,转头去吩咐身边的仆从,“你去萧侍中院里看看,若是他的病好些了,便请他看在大女公子面上,务必来露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