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廷在他老人家亡故后追封赐爵,怕是并非亡者所愿。
“外大父怕是并不想要这份身后的恩宠。”章怀春道。
徐遇自是知晓徐公的脾气秉性,只是朝廷既是下了旨,他们这些后人子孙又如何能拒绝呢?而依天家之意,三年后,大父身后的这份恩宠,也会由阿父承继,再由他一代代传袭下去。
而说来也是讽刺,他甚至不知东乡地处何州何郡。
因要回城中的宅院与众人商议扶柩回乡的事宜,徐遇不欲在听雪斋久待,与章怀春认真叮嘱着:“你好好吃药养胎,莫再为大父伤心了。”
章怀春颔首,又请求道:“若是定下了送外大父归乡的日子,还请表兄告知我一声儿,我虽不便在外大父灵前尽孝,却想送他老人家回乡。”
“好。”徐遇应下后,又叮嘱了好几遍吃药养胎的话,便再次乘着月色下了牛渚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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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有郑纯日夜寸步不离地陪伴照料,章怀春夜里已能安然入睡,少有惊梦的时候。而她,在夜幕降临时,也不再须将室内点得亮堂堂的了。
待精神养得好些了,她便将外大父在扬州手书的医简仔细研读整理了一番。只是,她的身子毕竟愈发沉重了,郑纯在誊抄佛经之余,亦帮她誊抄了几编医简。
阿父来时,章怀春方知朝廷使者已护送着外大父的棺木踏上了回乡的路途,表兄与舅父也离开了历阳。
章怀春难以置信,更疑惑不解:“阿父为何这时才将此事告知女儿?女儿已同表兄商议好了要一道送外大父归乡安葬,阿父为何不愿女儿送外大父归乡?”
章游接过郑纯奉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方看着章怀春叹息道:“年底了,路上不太平,你如今也不宜长途奔波,还是等生下孩子,出了月子后,阿父再派人送你回去吧。”
章怀春只觉事情并非如阿父所说的这般,将信将疑地道:“阿父未曾欺瞒女儿么?女儿许久未收到阿母与妹妹们的书信了,她们可还安好?”
章游实在不擅扯谎,面对女儿温柔的质问,他只得屏退了屋内的雀梅,只留了章怀春与郑纯在身边,颓然道:“我也是这两日才得来的消息,实则是楚国的那场辨经大会生了变故,侯府不知怎的皆被牵连进了楚王父子谋逆一事里。虽说你阿母她们平安无事,但此事牵连甚广,亦干系甚大,朝廷派了人来调查此事,侯国亦是重兵把守,出入不易。在查明真相前,侯府众人皆不得出府,你们留在此地才是最稳妥的。”
这道消息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令章怀春与郑纯皆失了神。
章游唯恐章怀春因此事又受惊动了胎气,忙安抚道:“你莫担心,我们一家自来清白,你阿母她们不会有事的。如今牵连进楚国的谋逆之事里,许是因你阿兄与楚国那对父子沾亲带故的缘故,天家会还侯府清白的。”
“女儿知道。只是……”章怀春震惊之余,早便冷静下来,只是内心仍笼罩着一团迷雾,“谋逆之罪非同小可,侯府被牵连进去,女儿实在放心不下阿母与妹妹们。”
“我派去侯国的人尚未有消息送回来,你也莫忧心家人的安危,安心养胎吧。”章游说完便起身与夫妻二人辞别。
郑纯忙起身相送。
送至溪庐外那座横跨于竹溪之上的石拱桥上,章游便不再让郑纯相送,却是温声细细叮嘱着他:“天儿晴好的时候,你多带怀春去外头走走,莫让她闷在屋里。我已在城中寻了个颇有声望的乳医[2],不日会送她来此专门照料怀春。年底公务繁忙,我不能常来看你们,但将章胜安排在了万竹园里,这儿若是缺了什么,你只管吩咐他去置办。”
郑纯应道:“小婿记下了。”
章游点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侯府如今摊上了这等大事,我知你忧心你阿母的病情,却还是想劝你放宽心。眼下,你要多费些心思在怀春身上。她算是听着她外大父的教训长大的,若要论亲疏,较之我与她阿母,她心里怕是更亲近她外大父。如今,她为她外大父的故去消沉伤心,我能劝她的话也只有那些,但你们是夫妻,话语亲密些也无妨,你不妨与她多说说话。”
郑纯一听外舅竟直言让他对章怀春多说些亲密话,双耳不觉热烫烫的,羞羞答答地应了声:“小……小婿……记……记下了……”
看他这副模样,章游顿生怜爱,朗声笑道:“好了!怀春还在等你,你也不必再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