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冤家路窄,萧期今夜偏就在附近的哨岗上登高望月,卫萝喊话时,他便将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听在了耳里。他本想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这哨岗上的哨兵却总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好似在询问他同卫萝究竟是何关系。
而这女公子既然敢只身一人勇闯牛渚矶,若是见不到他的面,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让她在这些兵士手底下吃了亏,她怕是也会记恨上他的外舅大人。
几番思索,他终是无可奈何地下了哨岗,穿过严阵以待的众兵士,向那为首的耐心解释了卫萝的身份,便将人引向了万竹坞。
途中,萧期始终沉默。卫萝却不满他这般态度,快行几步拦住了他,嫣然笑问:“你同那章咏春的婚事作废了么?”
“并未,”萧期瞅她一眼,如实相告,“不过是往后延了延,女公子不必心存侥幸。”
“你这人……”卫萝忽就红了眼眶,声音也已微微哽咽,“为何待我如此冷漠无情?我孤身一人来此寻你,你若眼不瞎,看不到我是吃尽了苦头才来见你的么?阿母派到我身边的人都死了,皇帝阿兄又因我施蛊害你,派了人来抓我,我如今能活着来见你,已属万幸,你就不能安慰关心我一下么?”
萧期见她哭,心上便有些不自在,微微叹息道:“扬州大乱未平,你孤身一人留在此地凶多吉少,还是随天家派来寻你的人回雒阳去吧。”
“我不回去!”卫萝目光雪亮地看着他,坚定道,“我这回若回去了,皇帝阿兄定会将我禁足!”
萧期却道:“这事,由不得女公子,我自会派人将你送回雒阳。”
“你敢!”
“我自是敢的。”萧期不禁扬眉笑了。
卫萝心里恨恨,见他绕开自己毫无留恋地离去,眸中恨意如海浪翻涌,而她的手已摸上了藏于袖中的匕首。那匕首是淬了毒的,只要她能一刀刺中他,他必死无疑。
早知他的心肠如此冷硬,在他深受蛊毒折磨之时,她就不该因心软而将徐公从楚王世子手里救出来。
既然活着时不能为她所有,那便杀了他,让他只能陪在她身边。
入冬的风凉入骨髓,她好似被风牵引的木偶,一步步追着他的背影,在离他只有两三步距离时,袖中匕首已在夜色下露出了森寒冷光。
而萧期似有所察觉,在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刺出之际,他忽向旁跨出了一步,转身之际,卫萝手中的匕首已刺进了前方的一棵粗壮古木上。
“女公子要杀某?”萧期心有余悸,皱眉看向卫萝那张在月色下如修罗般的惨白面容。
听他这声似惊似疑的质问,卫萝的心宛如凌迟,当下已顾不上去拔那嵌入树身里的匕首,忽似受尽了委屈般抱膝痛哭。
她向来是高高在上、骄傲自负的,从未有如此狼狈的时候。然而,自对他施了情蛊,暗中跟随他从雒阳到了扬州,她无一日不是在委曲求全。可即便她放下身段、舍弃颜面,依旧换不来他丁点儿的怜惜,等来的只是无尽的屈辱与心伤。
他究竟有多厌恶痛恨她,才会宁可受蛊毒折磨而死,也不愿施舍一点爱意给自己?
而方才刺杀未遂的那一瞬,她更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哪怕他伤她至深,她仍是舍不得他去死。
她怎就这般软弱没出息?
萧期在一旁默然伫立良久,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期,我再最后问你一次——”卫萝缓缓抬起湿漉漉的双眸,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若我说,只要你愿意与章咏春退婚,我便饶你一命,你要如何选?”
萧期垂眸看着她,亦是一字一句地道:“某还是昔日那句话——某宁可死于女公子的刀剑之下,也不愿屈从于女公子的裙裾之下。”
“她究竟拿什么迷惑了你,你竟为了她连命也不要了?”卫萝愤恨质问。
萧期却不由笑了,遥望着天阙那弯月牙儿,轻声道:“我并非是为了她而不顾性命,是不愿为了性命而舍弃她。女公子,某非良人,你又何苦……”
“住嘴!”卫萝忽扬声打断了他,起身拔出树身上的匕首,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萧期,今日我杀你不得,待来日,我便不会这般心慈手软了!”又冷冷一笑,“祝愿你与她白首偕老。”
话毕,她将匕首再次藏于袖中,便返身朝山下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