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茆出了一趟门,亦听到街上百姓皆在议论“龙女下凡、雨神降世”的话,再逮个人细细打听一番,他方始百姓口中的“龙女”“雨神”乃章太守家的大女公子。
“太守家的女公子怎就成了龙女雨神?”章茆只觉荒谬,一双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从哪里传出这些话来的?”
那被逮住的男子被他震慑得浑身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地道:“我不知道,城里人传这话传了好几日,说太守的大女公子要来这亚父城施雨降甘霖,我们这儿很快便能下雨了。今日那女公子进了城,天便下了雨,这……这不正应了龙女下凡的话么?”
章茆只觉此地百姓愚昧得可笑,将这人甩了出去,便急急赶了回来。
一路疾行过那条长长窄窄的夹道,他见章怀春在灯下翻看医简,脸色似已好了许多,不由松了一口气。
趁雀梅去煎药的时候,章茆试探着问:“妹妹在这府里,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这话问得突兀蹊跷,章怀春心下一惊,抬眸定定看着他:“莫非阿兄在外头也听到了龙女下凡、雨神降世的传言?”
“嗯,”章茆的眉心几乎拧成了川字,“此事可疑。这城中百姓如何能知晓妹妹的行踪?那背后之人蛊惑此地百姓将妹妹视作神明,怕是不安好心。百姓当今日这场甘霖是妹妹带来的,我担心他们日后求雨真会求到妹妹跟前来,妹妹若是召不来雨,你这‘神明’立时便会成为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邪祟。”
章怀春不解:“我初来此地,从未与本地人结仇,谁人会这般煞费苦心地害我?莫非……”她忽惊出了一身汗,“那背后之人是冲着阿父来的?”
章茆亦来此地不久,实不知阿叔在此地得罪了何人,又与何人结了怨。
兄妹俩正为这事发愁,在外间煎药的雀梅忽大声道:“郎君回来了!”
话音未落,章怀春便见她阿父绕过屋内的那架屏风大步跨了进来。他似是回来便急赶着来了这里,那身粗布衣裳上满是污水泥印子,满脸风霜雨水,模样邋遢又憔悴,几乎让章怀春认不出来了。
这哪里还是那个风流蕴藉的侯府二郎君?
这一个照面打得险些儿让章怀春泪流满面,直至阿父行至跟前,她始后知后觉地起身见礼:“阿父。”
章游始终悬着的一颗心,见了她完好无损的面容方始落回到了胸腔内,不由松了一口气:“你没事……没事便好。”又四下里环顾了一圈,“你外大父呢?”
“外大父的车马慢一些,要过两日才会到。”章怀春只觉阿父此番行色匆匆地赶回来很是蹊跷,疑声问,“阿父为何会认为我会出事?”
“此事说来话长。”章游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我上头那个陆刺史想出来的馊主意。他知晓你要来,早便在扬州各郡县散布了‘九江章太守家的女公子乃龙女下凡,即将前来扬州降甘霖’的话。这话虽荒谬,但于身处久旱无雨的扬州吏民而言,这些话无疑是一道福音。只是,这是将你送到了风口浪尖上。我在邻县便听闻有人要预谋着将你‘请’到当地,专为当地降雨祈福。他们有这样的念头,周边郡县怕也在谋划着此事了,如此,扬州必然生乱。”
“此地百姓当真如此愚昧么?”章怀春只觉荒唐愚蠢。
章游道:“灾荒之年,人心最易被煽动蛊惑,这是有人要让扬州乱起来。”
“莫非是那个陆刺史?”章茆内心还算镇定,拧眉问,“他身为一州刺史,扬州若是乱了,他也难逃干系,你想造反不成?”
话音方落,暗黑天穹下忽划过一道闪电,滚滚雷声似釜冠下翻滚的沸水,又似深林间猛兽低沉的闷吼,落在人心上,沉闷而压抑。
雷声远去,萦绕在章怀春心间的沉闷压抑却依旧未散。
“天下会有刀兵之灾么?”她艰涩开了口,“我便是他们起兵谋乱的幌子?”
章茆只当她是害怕,安抚道:“有阿叔镇守在此,那什么陆刺史的阴谋不会得逞的。”
章游也跟着安慰道:“萧郎君早便察觉到了他的阴谋,已向天家发了密信,扬州会乱,但乱不了多久。只是……”他忽疼惜万分地轻拍了拍她的肩,长长叹了一口气,“在剪除扬州的这些奸臣贼子前,你与你外大父便回不去了。”
章怀春从这番话里恍似明悟了过来,难以置信地抬眸看着眼前满脸慈爱的阿父:“阿父与萧郎君早知扬州会乱……”
既然早知扬州会乱,为何还要让她与外大父身赴险地?
到嘴边的质问,她忽不忍心说出来,只道:“女儿会安安分分待在这宅院里。但外大父一行人还在路上,女儿怕他老人遭遇意外,阿父可否多派些人去接应?”
“我去接应吧!”章茆道,“接来了徐公,我也该启程回侯国了!”
“那便有劳阿兄了。”
恰逢此时,雀梅在外头说药煎好了,询问章怀春是否要将药送进来。
章怀春还未应声,章游却是紧张兮兮地盯着她问道:“你身子染病了?”
依旧是不待章怀春答话,一旁的章茆又先满脸喜色地开了口:“大春妹妹有喜了,阿叔要做外大父了,我也要做舅父了!”
章游心头一震,又喜又忧,心头万千言语最终也只酝酿出一句:“那你得好好保重身子!”又对进来侍药的雀梅交代道,“女公子在此地的时日里,你便多用些心服侍。”
雀梅忙不迭地笑应道:“郎君放心,婢子会尽心尽力服侍好女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