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身在能藏污纳垢的高门侯府,心性却纯明高洁,是自污泥里生出的一支青莲,本只可远观,他却有幸得了她的恩赐厚爱,得以亲近她。
既如此,他又怎忍心再伤她心、辜负她的信任偏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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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章怀春细说了不再抚琴的因由,郑纯的心便无一刻安宁之时,紧张忐忑之余,他甚至已做好了被厌弃的准备。
章怀春却是头一回知晓他身上的这些隐秘之事,既难过又心疼,却又感到庆幸。
“还好……”她放下手中的竹简,抬手一寸寸抚摸他的眉眼口鼻,笑着感慨着,“还好……阿父将你送来了我身边。”
郑纯忐忑问:“知晓我曾靠着琴艺侍奉取悦于人,你会因此嫌我么?”
章怀春摇头,但想到自己曾因听信了外头谣传的那些同阎存仁和金霄有关的话,从而胡乱揣测了阎存仁对他的心思,她愈发懊悔不迭。
他年少便在那些权贵子弟不怀好意的审视打量之下艰难生存着,那是他无法启口的伤痛屈辱,她的那番猜测无疑是钝刀割肉,再次将他那布满伤痂的心口撕得血肉模糊。
而他,却什么也不曾对她说,在她有意疏远冷淡他的日子里,一个人默默舔舐着伤口。
他说不曾怨过她,其实还是怨过的吧。
“斑郎,”章怀春的胸口充斥着诸多情绪,话里不觉带了些哽咽颤音,“我不该……不该因外头的风言风语,便妄加揣测你与阎存仁之间的来往,且不论他品性如何,但你不是不辨是非善恶的人,我该信你的。”
想到阎存仁的英年早逝,郑纯仍是觉得遗憾惋惜。
他不愿多谈已逝之人,却是垂眸叹息道:“金无足赤,璧有微瑕,我虽没有慧眼识金的本事,但并不糊涂,与人结交,有分寸的,你不必担心。”
章怀春也不愿彼此再因阎存仁生了隔阂,听他如此说,也便止住了话头,转口道:“我从未听你抚琴,你能为我再抚一回琴么?”
郑纯却显得有些为难,支吾着:“我……我有许多年未曾抚琴,怕是……已生疏了……再说,我的琴已送了表妹,当初送她琴时,她也是因我不再抚琴,才肯收下的。依她的性子,若是知晓我又重操了旧业,她必要将那琴归还。
“她的琴艺远在我之上,贵府二女公子亦是此中高手,你若真想听人抚琴,何不听她二人指下奏出的天籁?”
章怀春只当他内心仍困于年少的阴霾之下,听他这般婉言相拒,也不为难。
她并非风雅之人,鲜少会有听曲赏乐的闲情雅致。这些年,丝竹管弦、钟鼓磬铎奏出的曲子她听过不少,入了她心的,却是新婚那夜听到的曲子。
幼时,她应听过那支曲子。她隐约记得,那是明桥的阿母在世时时常吹奏的曲子,应是为明桥那个不知何许人的阿父吹奏的。
而明桥,又为何要在她与郑纯的新婚夜里吹奏他阿母生前吹奏的曲子呢?
若是为了怀念他阿母,为何从前至今,他便再也没有吹奏过了?
自昨日与明桥在照月亭中见过后,她本已不再为那竹简上的“心病”所困,眼下却因一支早已被她遗忘的曲子而苦恼。
细思从前种种,明桥对她的心思似乎并不清白,照月亭的遮掩更是欲盖弥彰。
年方十五的少年郎君,心思再单纯,也开了窍。
何况,明桥其人,心性并不单纯,只是惯会在她面前讨巧卖乖,总是做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她也因此被他的那张面孔所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