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两人情意浓烈到难舍难分之际,他却在这片凌乱暧昧的罗帐里看到了一枚玉质青黄的兽面开口玉环。
他不知她何时藏了这样一枚玉环在枕下,这时候却无心追究这玉的来历,只是觉得格外碍眼,正欲将这玉环随身上的衣裳扔出帐外,却被她急急地喝止了。
“当心!”章怀春起身将那玉抢入手中,脸上露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笑,“这可不是寻常的玉环,若是摔碎了,我的脑袋也许便保不住了。”
不待郑纯询问,她便向他说了这玉的来历。即便是她想要利用这玉环背后的约定来试探他的心意,她也毫无保留地对他说了。
郑纯这才知道自己方才险些儿酿成了大祸,然而,得知这玉环竟是熹宁帝赠予她的定情之物,他便有些如鲠在喉的难受。
他几乎也忘了,在侯府招他为婿之前,她便是太后钦定的皇后。
而他如此渺小卑微,又怎及得上那宝座上的天子呢?
他担心,她终有一日会离他而去。
而他,竟在嫉妒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
这样的心情令他感到局促惶恐,甚而觉得可耻,让他不敢审视自己的内心,更不敢面对章怀春。
他以君子之行修身养德,力求身心俱静,如今却困于情爱里,让嫉妒猜疑坏了内心的清净平和,这让他感到万分痛苦,只觉侮辱了先贤君子的教诲与恩泽。
然而,他也因此更加看清了自己的心。
哪怕舍弃君子的操守,他也不愿舍弃心中的爱。
帝王又如何?帝王求不得的人,如今是他的妻。
***
一夜风雪初晴,章怀春自睡梦中起身时,天光大亮,昨夜与她缠绵的郎君已不在身侧。
她暗叹一声,唤青楸进来为她梳洗更衣,又吩咐了一句:“待我写个拜帖,你为我送到金女娘手中吧,说我午后会去探望她。”
随后,她便去了西厢为闵氏诊脉。闵氏的脉象尚平稳,只是沉疴难治,只能靠汤药维持着,也不知还能煎熬多少日子。她在原来的方子上加了几味药,叮嘱了又叮嘱,便欲往栖迟园去拜见阿母。
然而,她将将出西厢,青楸便领着阿母身边的品月迎了上来,说是阎家一早便派人过来要请她过府为金女娘看诊。
章怀春本有前去拜访的心思,阎家既然派人来请了,她也不必再送拜帖了。
金琇莹自怀胎后,身子不适是常有之事,章怀春也时常往阎家为她诊脉。因此,阎家此次来请,她也只当是如同往常一般。
只是身边亲友大病小痛不断,她身为医者,对此却无能为力,心中难免愁闷苦恼。
***
这个时辰,章怀春本以为郑纯已去了古槐精舍,未曾料到会在水上木桥上见到他。
他似专为了等她才候在了这儿,见了她,他沉静的面容好似春光乍泄,从小灵山吹来的寒风也变得似春风般轻软柔和,将他的面容吹出了一片春色。
她缓步走向他,在他身边站定,看着水面并肩而立的两人,不觉笑意盈眶,转目看向了他,笑问:“今日这时候怎么还在家,不怕误了时辰?”
郑纯缓缓道:“我心里有数,误不了的。”
而直至此时,他始发觉她浅淡妆容下的倦色,眼下更有淡淡的青黑阴影。
想起昨夜里的缱绻缠绵,他似有些放纵,缠得她有些久。
他担心她的倦色疲态是昨夜贪欢之故,心中又羞又愧,竟不敢再看她。
“昨夜……”他试探问,“你睡得好么?”
章怀春怔了怔,抬眸浅笑:“你为何突然这样问?”
郑纯迟疑着抬手轻轻捧住了她的双颊,两手拇指指腹在她眼下来回摩挲着,眼中盛满心疼之色:“你似有心事。”
章怀春不想他会如此细心敏感,但君姑的事,她尚不知如何与他说起。不过,被他如此关怀爱抚,她心中的那些犹疑彷徨好似瞬间被他那双手拂得不见了踪影,心上一片熨帖快慰。
她顺势依偎在他带着些许凉意的怀里,轻声道:“我的心事自然与你有关。我们虽同在一个屋檐下,成婚至今,白日里却总见不上面,见了面,你又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眼下,即便我抛弃了颜面尊严对你投怀送抱,你也不肯抱一抱我。”
说着,她从他怀中缓缓抬首,凝眸注视着他低垂的眼眸。她能看到他眼底极力克制着的欲念,那欲念似深海深处的涡流,她一旦落入其中,便彻底迷失了。
“青天白日……”他压着嗓子紧张道,“怀儿莫要如此……引诱我……”
话虽如此说,他却格外喜爱这样的亲近。而在她面前,他也从不敢自诩为君子,反倒时常为色所迷。暗室角隅里的意乱情迷,如今想来,仍旧令他面红耳赤、怦然心动。
然,他这时候始终是清醒克制的,不敢在这朗朗天光下行那不知廉耻的事。
他唯恐自己的胆怯退缩会让章怀春失望,红着脸在她耳边轻言:“怀儿若喜欢我抱着你,待夜里我……我们……同居一室,那时都……都随你……”
章怀春看他红得似要滴血的脸庞,好似觉得自己成了那逼迫良家女子的淫恶少年。
她知晓郑纯脸皮薄嫩,也不欲令他难堪,松开了他,笑道:“同我见过阿母后,便一块儿去阎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