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遇恰好翻上城墙,他眉间忧色稍稍放缓,闻言瞥他一眼,捧读道:“一个女人能有什么用?”
孙亿身体一僵,立马意识到这人是在学自己之前说的话。他顿时如同被人扇了好几个巴掌一样,脸火辣辣地疼。
谁知道……谁会知道一个无能力者,一个女人能做到这般程度?
他张嘴想反驳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讪讪闭嘴。
林随遇心中那口气终于疏通,笑嘻嘻道:“看样子他们快结束了,我们去庄园里找他们吧。”
说完他也不管这几个被伏苓震得还在傻楞的人,哼着歌晃晃悠悠走了下去。
路上恰好遇到回来的秦晚,林随遇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样?”
他知道程承让秦晚留下来的目的,不就是想让秦晚安抚那些感染者,清出一条从出口离开的路嘛。
林随遇身为集庆前队长,自然知道如何将一个人的强项发挥到极致。
秦晚沉默着点了点头,道:“成功了。”
距离伏苓他们进去也不过不到十分钟,他们已经在林随遇的领导下将整个海盗庄园里的感染者都引到了边缘,并让秦晚将他们安抚下来。
这人的能力也同样不容小觑。
林随遇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走吧,他们应该快出来了。”
……
船舱内。
林随安拍了拍还在震惊的祝无忧,厉声道:“防御!船掉下来了!”
祝无忧猛地回神,只见那艘被伏苓抛弃的船舱开始直愣愣地往下掉,看那落点,多半会砸到他们的船上,她立马慌慌张张地开始抽卡。
林随安没再废话,下一秒就消失在原地。
核心毁灭,她可以使用异能了。
林随安的身影在一瞬间抵达伏苓坠落的位置,她双手环住伏苓的腰,空间在她们两的下方展开,两人双双跌入空间漩涡,瞬间砸在船舱里。
船舱周围亮起金色的屏障,船舱掉落砸在屏障上像是砸进了一团棉花里,很快被弹了回去,散落入水中,屏障也失去了效果,随之消散。
雕像破碎砸下来的石头击中了不少感染者,红雾以席卷之势风卷残云,将剩余的感染者尽数击退。
程承一脚踩上座椅翻了过来,座位间的空隙不大,两人横着倒在最后一排的地下,他没办法过去,只好急切问道:“有没有受伤?”
祝无忧也扒着座椅问:“你们没事吧?!”
伏苓撑着地直起身子,伸手将被她压在身下的林随安拉起来:“还好吗?”
别人看不清楚,但她可是知道,在跌落之前,林随安将她护在怀中,让两人位置翻转,自己当作伏苓的垫背砸在船舱上。
伏苓说不清楚自己的感受,只觉得被人呵护、被人当成孩子般保护的滋味如暖流划过心间。
一个林随安,一个林随遇,他们俩表面上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话,但似乎是觉得自己年纪比他们三人大,又可能是身为军人的责任感,让他们总会下意识地将其他人护在身后。
林随安动了动肩膀,摇摇头:“我没事,你怎么样?”
伏苓靠在椅背上:“我能有什么事?那破船脱轨前我就意识到了,立马给压肩扯开跳了出去。”
祝无忧讷讷道:“我就说这压肩不行,谁都能扯开。”
她指着扒在侧边的小水道:“甚至小水也能从里面钻出去!”
虽然没怎么受伤,但这次也够惊险的,林随安不免有些累,靠在侧边围栏上:“人家是身形小能钻出来,你怎么出来的?”
祝无忧哼哼两声,叉着腰道:“我用的挣脱卡牌!”
伏苓挑挑眉:“还有这种卡牌?”
祝无忧骄傲抬头,但又忍不住道:“我都有用钱砸死人的卡牌了,一个挣脱卡牌怎么了?”
伏苓微微一愣,过了两秒才想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祝无忧为表诚心用钱砸晕了一个感染者。
恍惚之间,这件事情似乎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但仔细想想,其实也不过两三个星期不到。
毁掉核心后,吹过来的风总算不再满是血腥和腐朽的气息,伏苓第一次想用“新鲜”来形容一阵风。
它温柔地吹开被汗水沾湿的发丝,让所有人都短暂地卸下了肩膀上的重担。
未来的路似乎异常艰难,但人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总是眼盯前方,身上压着的重担便会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但路途中总有那么一个瞬间,比如清水发出潺潺的脆响,又或者是清风吹破腐朽,代替阳光洒向世间,能让深陷危机和痛苦的人们感到轻松和惬意。
哪怕只是一瞬间,也足够令人满血复活。
伏苓抬眼,看见了林随安身后陡然从水中冒出的浮肿手臂,她瞳孔猛地一颤,下意识直起身冲了过去:“林随安!”
意外的发生只在转瞬之间,在伏苓的瞳孔中,一切的一切都被缓慢拉长,如胶卷电影的卡带被卡住,画面一帧一帧地开始跳转。
她看到那只带着腐朽湖水的手指猛地抓向林随安,看到林随安下意识想使用异能逃离,看到一只瘦弱的小手突然出现在画面中,挡在了林随安和那只象征着死亡的手掌中间。
扑通——
小水被猛地拽进湖水。
林随安攥住船舷,她脑子一片空白,但身体已经先她一步做出反应。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抓住小水,但触碰到水面的前一秒,红雾如疯长的藤曼缠绕住她的手指,隔绝了她与湖水。
程承冷声道:“不要碰到水!”
林随安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脑子清明起来,身体却忍不住颤抖,她死死攥着船舷,咬着牙绝望地看着在水下挣扎的小水。
身为军人,身为在这场足以毁灭世界的灾难中成长的军人,林随安做过无数个需要在理智与情感中做出决定的选择。
在她亲手杀死于她而言,如同父亲一般的张队的时候,她便以为,世间再也没有一个选择会让她更加煎熬。
直到此时,她清楚地意识到,那个艰难的、足以让她精神崩塌选择再次摆在了她的面前。
理智地讲,小水跌入湖水之中,本质上他就不再属于人的范畴了,即便他如今还存在着意识,他也会在数秒之中变成倒戈相向的敌人。
更何况他们没有任何解救他的办法,如果林随安真的不顾一切地去救他,那么死去的不仅仅是小水,还有她自己,他们的损失会平白增加数倍。
但从情感上来讲,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缓慢地死在自己的面前。
甚至这个人还是个孩子,是救她的恩人,是虽然与他相处不过照面,但她已经将它纳入自己保护范围内的平民百姓。
这太痛苦了。
伏苓举起能量枪砰砰两发,将缠着小水的感染者击杀,可湖水中那股令人无法脱离的力量依然存在,她清晰地看到小水在水面底下挣扎,却丝毫没有办法突破平静的水平面。
她甩出软剑,试图将小水捞上来,但即便剑身死死缠住小水的身体,即便伏苓使出浑身解数,连小臂的肌肉都微微颤抖,那孩子依然无法突破水平面。
祝无忧疯狂抽卡砸向水面,哭着喊道:“小水!怎么办啊伏苓……”
程承深呼吸了两下,努力将自己的理智拉回正道,他飞快地扫向周围,尘埃落定,还活着的感染者顿时又开始向这边聚集。
他回过头看,看着试图救下小水的三人,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我们得走了。”
林随安的指尖几乎将船舷摁出几个裂缝,她心里清楚地知道,程承说的很对。
他们必须要走了,而且这种情况多半必须使用她的异能将几人都传送。
可是……
她真的,好不甘心啊。
她狠狠闭了闭眼,转头不再去看挣扎力度越来越小的水流。
但下一瞬,小水的身体被猛地托起,湖水从他的身体上落下,滴入水中,形成一道细密的水帘。
而在水帘的后方,是一个浑身浮肿,额头上有一块红色胎记的女子。
她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本该浑浊的瞳孔陡然清明了一瞬,她微微张唇,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但伏苓却莫名听懂了。
——不要让我的孩子留在水里。
伏苓当机立断:“随安!传送!”
下一瞬,小水的身形在几人眼前消失,伏苓看见女人的瞳孔闪过一丝感激,转瞬即逝的,很快又化作了混沌不堪的模样。
在女人失去理智扑上来的一瞬,林随安飞快将伏苓也传了出去。
落地的位置在海盗庄园里的花园里。
林随遇做的很好,整个海盗庄园内没有一个人,伏苓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疯狂咳嗽的男孩。
小水跌入水中的时间其实不长,在他的视角看来,不过短短两三秒,他便来到了实地上。
湖水灌入肺腔的感受太过痛苦,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只能狼狈的跪在地上,试图将身体里的水咳出来。
他咳到眼前发白,恍惚之间记起方才他似乎看见了妈妈。
不对,真的是妈妈。
他原本混乱的心在此刻鲜活地跳动起来,他终于见到日思夜想了八年的妈妈。
但很快,从四肢开始他的身体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疼痛,像细针不断地扎入肌肤,穿过骨骼,刺破内脏,再从另一侧出来。细腻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尖叫出声。
他猛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快要死了。
求生的意识让他下意识扑向伏苓,他的泪水不断地从脸颊滑下,带着刺骨的疼痛:“伏苓姐姐!救我救救我!”
伏苓沉默地垂着眸看他,没有说话。
小水几近崩溃,死亡的恐惧席卷全身,他即便再懂事再乖巧,临到这一刻也依旧会害怕。
但即便如此,他也在自己被湖水沾湿的双手,快要触碰到伏苓的那一瞬停下了动作。
他的双手狠狠捶向地面,额头抵在地上:“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或许是因为自从见到伏苓开始,她就一直表现出极端的强势,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好像无所不能,甚至……甚至能操控生死。
但,伏苓颤抖着吐出一口气,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若要说的话,她甚至没有特殊的异能,只是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人类而已。
小水的喊声愈发绝望,他逐渐意识到,没有人能救下他,他泪水大颗大颗地掉落,小小的手死死攥住沙土,他喃喃:“救救我……伏苓姐姐,我不想死……”
意识逐渐模糊,死亡的压迫感如影随形,几乎讲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他恍惚一瞬,妈妈当年,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他突然释然地笑了一声,如果死前,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愿望,死后也会变成和妈妈一样的人,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早就知道秦晚为何愿意护着感染者,是因为她相信感染者或许有一天会重新恢复意识,变成原本的样子。
可是,他的意识逐渐无法控制,却也能短暂地觉得,如果身体四肢五脏六腑意识思想都被贯穿了个彻底,这样的人类,真的还能称之为是人吗?
程承他们也陆续传送出来,林随安沉默地站在原地,眸中满是悲伤。
祝无忧忍不住哭出声来,她上前一步:“小水,你还认得我吗?”
小水撑着手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尚还存着一丝清明的眸子对上伏苓的眼睛,没有谴责,没有哭诉,只剩下无尽的麻木。
他知道凭自己仅存的意识,没有办法,再说太多,只能匆匆朝着伏苓鞠了一躬,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
从外面进来的林随遇被他撞了一下,侧身让开,挠了挠头:“这是咋了?”
秦晚敏锐地侧头,皱着眉片刻后问:“这孩子……变成感染者了?”
林随遇微微一愣,看着小水的背影叹了口气,走到林随安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没事吧?”
林随安摇摇头,伸手揽过还在哇哇大哭的祝无忧,将她抱在怀中揉揉她的脑袋。
程承走到伏苓身侧,指骨碰了碰她的手背:“伏苓?”
伏苓垂着眸,轻轻“嗯”了一声。
他轻轻勾起伏苓的指尖,将自己的手指挤入她的指缝,拉着她到了角落的小棚子里,旁边的帆布恰好将两人的身影遮得严实。
程承拉过伏苓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伏苓抬眼看他,程承继续说着,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因为你的实力强,所以大家总是下意识地去寻求你的帮助,这是人之常情,但你没有义务去做到每一个人的要求。”
他轻轻将伏苓的头发拨至耳后,凑上去亲吻她的额头:“但大家都忽视了,你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我希望你也不要忽视。”
“不要把太多事情压在自己身上,还有我呢。”
伏苓勾唇笑了笑,揉揉他的脸:“所以你这算是什么?”
程承抓住她到处乱动的手,拉至唇边亲吻手心,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手心上,伏苓指尖微微蜷缩。
他笑眼弯弯:“算是安慰啊,还能是什么呀。”
伏苓笑了笑,舒出一口气来,凑上去咬住他的唇瓣,故意厮磨两下,用气音道:“我更希望你直接这样安慰。”
……
两人没一会儿就回去了,伏苓握住发着呆的祝无忧的手,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想来也是感慨,他们穿越了大半个国家,却嫌少亲眼见证死亡,但离肃州越近,一些不想面对的事情,反而在眼前愈加清晰。
这次的事情就是明晃晃的在告诉他们——
你们以为自己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地救下所有人吗?
你们以为所有人都有能力抵抗末世,都有能力保护好自己吗?
正常人被迫变成感染者这件惨绝人寰的事情,与很多置身事外的人而言,只有在众人口中听说,又有多少多少人变成感染者了。
但他们并不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每一个数字的背后,每一个人的背后,都藏着无尽的心酸和痛苦。
而此刻,被刻意忽略的血淋淋的真相,在今天撕开,露出了腥臭而腐烂的内里。
祝无忧抬着头看她,小声问:“伏苓,我们真的能成功吗?”
她终于意识到了前路的坎坷和荆棘,意识到此行恐怕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伏苓揉揉她的脑袋:“会的。”
祝无忧点点头,这么长的旅途走来,她已经养成了无脑相信伏苓的习惯。只要伏苓说可以,哪怕此刻她心中仍有恐惧和迷茫,她也就觉得可以。
林随遇安静地等他们缓过神来,期间无意识地揉了揉肩颈,林随安注意到:“你怎么了?”
林随遇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走路扭着脖子了。”
林随安叹了口气:“我看是你走过来的时候太得瑟了吧?”
林随遇勾住她的脖子,笑嘻嘻道:“这你都知道?”
几人很快穿过栈桥与冯辉他们汇合。
见到他们的时候,氛围格外沉重。
几人低声说了两句各自的情况,就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冯辉抿了抿唇,绞尽脑汁,沉稳开口:“童话区有一个小熊。”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看过去。
冯辉神色认真:“——它把自己的指甲剪掉了,后来就变成了小能。”
众人:………………
气氛更加凝固了。
祝无忧“额”了一声:“这是……笑话?”
冯辉侧头看她:“不好笑吗?”
祝无忧:“……”
祝无忧:“哈哈,哈哈,挺好笑的。”
虽然冯辉的笑话很冷,但气氛还是稍稍缓和了一些。
伏苓无意识对上孙亿的闪躲的目光,他神色不自然,只一眼就再也不敢与他们对视。
伏苓哼了一声:“怎么,我们的实力有达到你的要求吗?”
孙亿瞪大眼睛,刚想骂人,又猛地顿住,小幅度地摆摆手,弱弱道:“不敢不敢。”
林随安嗤笑一声。
接下来,他们便准备前往最后的科幻区。
小火车内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说话。祝无忧坐在伏苓身侧,趴在窗沿上看着缓缓后退的景色发呆。
程承悄悄拉过伏苓的手,握在掌心里把玩,他一会捏捏她的指尖,一会又与她紧紧十指相扣。
林随安无奈地将指尖摁在林随遇的脖颈处,不轻不重地摁了两下:“好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