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雪的面前一片黑暗,她只是稍微一动,周围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叫骂声,让她不得不从睡梦中醒来,拨开扑在她身上的稻草,坐着揉揉酸痛的眼睛。
“那个死丫头哪里去了?都这么晚了还不见人,又到哪里偷耍了?养她还不如养条狗……”
她不叫顾凌雪,她叫顾来娣,但弟弟出生后,再也没有人这么叫她了,所有人都叫死丫头。
操着尖锐嗓子的女人一把推开柴门,重重地放下新砍的柴火。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顾来娣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门口的女人正叉腰怒气冲冲地看着她。
穿灰色粗布麻衣的女人大步走上前,拎起她的耳朵,把她从满是柴火的小房里拖了出来,骂道:
“好啊,我一大早砍完柴回来,你还在这里睡懒觉!”
她的耳朵被揪得生疼,一个劲地道歉:“母亲,我错了,我错了……”
刘氏推开顾凌雪,把柴火靠门放:“还不快去把衣服洗了,等着我伺候你吗?”
顾来娣立马跑到院子里,抱起一大盆子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走出去。
顾来娣穿着草鞋走在雪地里,小脚早就冻出了紫黑色的冻疮,不过幸好,她感觉不到冷了。
她把盆子放在河边的石阶上,松了一口气,拿起棒子开始捣衣。
才刚入冬,河里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顾来娣的手也渐渐没了知觉。
她就这样蹲在滑溜的石阶,身体是那么小,一株小草就可以遮住她。
来娣怨恨吗?
不,她不恨。
为什么要恨?
她们从古至今都是这样过的,女人生来就是给男人们洗衣做饭、生儿育女的。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她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圣贤说的话也是记得的。
既然是圣贤说的,那还有错吗?
这样的生活,是顾来娣每天都要干的,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从前还能穿布鞋,可今年收成格外不好,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母亲天天绣花,可绣出来的东西根本没人买,谁还有闲钱去买这些东西呢?有几块破布缝件衣服都算不错了。
朝廷年年征收,本以为年岁不好会减些赋,没想到是变本加厉。
父亲在家无所事事,连弟弟的学业也断了。
顾来娣的鼻子酸了,眼泪跌落在水中,泛起微微涟漪。
家里没有半点积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来娣边捣衣边叹气,突然脸上被水扑了个透,水顺着凌乱的发丝往下滴。
顾来娣懵懂地抬起头,见对面几个男孩正捡着岸边的石头往冰面上仍,石头砸破冰层,溅起冰凉的水花。
一个瘦小的、流着肮脏鼻涕的男孩指着顾来娣,笑着对另一个男孩说:“顾来希,那不是你姐姐吗?”
说完,另外几个孩子哄然大笑。
顾来希虽然穿着补丁衣服,却像个名门望族的孩子,皮肤白皙,眼睛像葡萄一样大,可爱极了。
然而现在,他涨红了脸,大声反驳道:“她才不是我姐姐!”
他的姐姐怎么可能那么脏,那么傻!
顾来希怒气冲冲地看着岸边朝他们望的顾来娣,瘦弱干瘪,一副可怜相,他用稚气未脱的嗓子吼道:“看什么看,洗你的衣服!”
不仅面前的人不是他的姐姐,住在山上肮脏屋子里的父亲母亲肯定也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顾来希坚定的认为,他是父亲从大户人家偷来的,他和这家人完全不相配!
总有一天,他有钱的父亲会来找他,笑着用马车接他回家,从此,他就能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了。
他们继续往冰面上扔着石头,有些石头沉入河底,有些却骨碌碌滚了几圈,留在冰面上。
那个瘦小子仰起头,挑衅道:“顾来希,你敢不敢上去走几步?”
顾来希又不是傻子,他翻了个白眼:“这里的冰这么薄,一走上去就掉到河里,你想冻死我是不是?”
瘦子讪讪道:“我才没有!你看,那里的冰已经很厚了,可以上人。”他指了指前面的冰面。
“你先走!”顾来希推了推瘦子的后背。
瘦子被推了一个踉跄,在其他男孩的起哄声中,瘦子鼓起勇气,说:“走就走,你走了你们都要走,不许耍赖!”
瘦子走近河岸,用一只脚踩了几下,见冰还挺厚实,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生怕冰裂开掉进去,走了两步就立马跑到岸上了。
瘦子很是骄傲地对顾来希说:“到你了!”
顾来希瘪着嘴,明显不乐意,刚开口想要拒绝,溜之大吉,只见对岸顾来娣走上前,喊道:
“来希——这里很危险,去别处玩吧——”
来娣很担心弟弟的安全,要是弟弟有什么危险,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
其他男孩笑着唱:“姐姐管弟弟,弟弟怕姐姐,哈哈哈……”
“要你管!赶紧滚!”顾来希生了很大的气,她不要我走,我偏要走!
顾来希踏上冰层,在上面依稀能看清冰层下的潺潺水流,他轻轻吞了口唾沫,不服输地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