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挽与卫倾少年夫妻,相伴三十余载。如今,洛挽三十有五,也是深刻地体会到了,旁人所说的色衰而爱弛。
只是,帝后之间又怎是寻常百姓家的儿女情长。她看着这摇摇欲坠的大澧,赤鞑送来的舞姬都经过国师之手才至卫倾身前。他的身子每况愈下,气色却是像才及冠的少年郎般。过往的爱恨嗔痴皆停留在了封后大典前,洛挽看着乌发间藏不住的那一缕银丝,眸光破碎着化作怅惘。
贴身侍女小春是洛挽的陪嫁丫头,风风雨雨三十载陪来,她一眼便察觉的出主子的情绪。小春轻声唤束发侍女去打水,自己衔起梳子为洛挽重新梳发。“小春,我的头发,或许也已经形同杂草了吧 。”
洛挽自嘲一笑,小春手一顿,勉强牵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娘娘您说什么呢,娘娘墨发如绸,怎能这样说呢。”
洛挽轻抚白玉梳妆台,凉的心里一颤。“这长春宫,倒也是越发冷清了。”洛挽抬眼望向菱花镜里自己的面容,“明明烧着炭火,却也和冬天一样冷。”
小春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安慰洛挽,忽而听见一声惊呼。
“哎唷——”
宫女的尖叫逐渐传开,见洛挽蹙眉,小春撸起袖子便大步大步跨出去。
“吵什么吵,扰了娘娘的清净,都不要脑袋了吗?!”她大声训斥着,在瞧见那长相浓艳的宫女手上抓着的东西以后,也尖叫出声。
洛挽最喜欢的那条锦鲤此时正在地上无力地扑腾着,打翻的水桶滚在一旁无人问津。有宫女想要将那只锦鲤抓起来放回水中,偏偏那宫女不依不饶地去拦着,更是不知死活地嘶声叫唤道:“别去抓它啊别去抓!哎你们怎么就这么听不懂人话呢?”
那宫女远看还以为违反了宫规浓妆艳抹,近看才知浑然天成。那双狐狸眼仿佛已经透出几分狡黠的戏谑,她眼尾的朱砂痣像是谁指腹轻点的一滴血,鼻尖似残月。杏脸桃腮,两条柳须自饱满额发间垂下由风吹斜。棠梨色交领宫装难掩身形标志,小春心生警惕,这宫女她从未见过,又是谁放进来的?!
“大胆!你这贱婢扰了娘娘的清净,还将娘娘最喜爱的锦鲤——”
“皇上驾到——”拂尘一甩,大太监尖细的嗓音便遮盖了小春的后半句话。
扶光见又有人想要捡起那还苟延残喘的锦鲤便心力交瘁,也幸亏这具身体还有些法力,否则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进皇宫还这么大声喧哗啊。沈栖音不告而别是扶光的意料之中,其实也算不上是她的意料之中,算是她被离生点拨后,预料到的。古往今来,会有当权者为了虚无缥缈的情意放弃皇位吗?
所以她守在往生树下三天,给足了沈栖音思考和离开的时间。谁知这人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国师,蛊惑君心。
扶光靠着这具身体的那点法力偷溜进皇宫便嗅到了邪气,偷摸地跟着那邪气而来,才发现长春宫正殿前的鱼缸里,这只光鲜亮丽的锦鲤正蚕食着人的精气。当差的小宫女偷闲半日才抬头,就瞧见扶光把正在死命挣扎的锦鲤往缸沿砸。
这才来了那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扶光看着那锦鲤快脱水而死,又不动声色地挪几步想要去踩几脚补刀。然而这点偷偷摸摸的小动作都还是被小春看见了,可二人都碍于皇帝突然造访而止步。
小春狠狠地剜了扶光一眼屈膝跪下,扶光翻了个白眼,又用余光去瞥小春,学着她的动作行一个不那么规矩的礼。
卫倾面色薄红像是微醺,也没有在意扶光那点不规范。此时洛挽也由侍女搀扶着走出来,眼见地上无力开合着鱼鳃的锦鲤眉心一跳,终是不动声色地步至卫倾面前行礼,声音里自是夹杂了些许疏离:“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安。”
她将一整句话分为两句来说,第一句话的停顿是在瞧见了卫倾旁边的沈栖音后,刻意停缓。卫倾本不想来此处,本是怀抱着美人与沈栖音对弈。谁知沈栖音却突然道:“陛下,微臣察觉出宫里有异动。”
话音才落,沈栖音便扬袖挡住卫倾。接着,本离得很远的快要燃尽的烛火却毫无征兆地袭来,将她宽大的袖子烫出一个大洞。蜡油在图案迥异的毛毯上洇开,像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这让卫倾蛇深信不疑,对沈栖音的信任和交心更是深上加深。
行礼时宫女是绝不能仰望天子的,扶光不知,便带着好奇想去目睹这行迹疯迷的皇帝的真容。谁知一抬眸就对上那双夹杂惊诧的凤眼。扶光的脸色顿时耷拉下来,只是短暂的视线交锋,沈栖音却已经能感觉到扶光未脱口之言。
“可算是让我逮着你了,哼哼....”
兴许是这样的。
扶光小声嘀咕着:“哼哼....可算是让我逮着你了,沈栖音。”
“大胆,皇上驾到,你一个宫女,竟敢蔑视君上。嘀咕秽语,更是罪加一等!”那太监的耳朵更是比狗还灵,扶光自觉自己说得已经足够小声了,竟然还是让他给听着了。
卫倾浓眉大眼,微醺后酡红的脸让他更像是一头野猪。扶光心里“噫”了一声迅速低下头,脑袋里不断回想着电视剧里那些认错的宫女,学着她们的样子道:“皇上恕罪!奴婢...奴婢....”
扶光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措辞,宫斗剧里只有打翻了东西或是被推作替罪羔羊才会求饶,她只不过是话多了几句,那些台词也用不上啊!
卫倾眼里透出一丝玩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扶光,笑道:“皇后宫里,何时多了这么一个小浪蹄子?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扶光闻言错愕,不可置信地抬头。
她压制住到了嘴边儿的脏话,这才叫污言秽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