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在丙子,六亲缘薄。命有华盖,寡宿。破碎童子,空亡四柱。好事多磨,坏事蹉跎。卜卦占吉凶,佛门避灾厄。灵力若渊,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疏影....不对,应该唤你灵真。”竹林血色浸染,紫雷盘旋于苍穹。明明是正午,可白昼却已然熄灭,惟留一片暮色苍茫。残阳是脖颈被割开后,飞溅喷涌的血。风声如纸鸢线断,咣当——厚重的银冠摔落在地,银冠上的蝴蝶摔碎,竹青抛下手中的剑,三魂被抽离,再也无法支撑身体,倒在了潮湿的泥地上。
三魂化蝶,竹青干咳两声,虽是露着笑容,但眼里满是不甘。她用余光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被江一鸣护在身后的慕予礼,又重新将视线停在灵真身上。
“若再来一次,我仍会如此。于他人是砒霜,于我是蜜糖。他们,是我的家人。我恨青城,可青城有我的家人。”
竹青用仅剩的灵力吊住精气神,她艰难起身捂着被一剑刺穿的心口靠住树干,惨白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青城,总共就那么大....每个人都负了我。唯有他们,在我体内种下蛊毒,让我开始真正被他人需要。所以我拼命地厮杀,就算是被天道不容,也不要再回去做一个任人欺凌,软弱的善人。他们....给予我温暖的床榻,不漏风的屋子,昂贵的银炭。在我生辰日,送给我一只狸奴。师兄师姐,会给我带甜糕。会带我去看杂耍,吃许多山珍海味。我们是恶人,那你们呢?”
“灵真,为何不救我?”
“灵真,我仍在戏班的那两年,每一次随他们上台,每一出粉戏,你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看我被他们狎玩,抽打。我无数次看向你,期盼着你带我走,期盼着有朝一日,从这苦难中解脱。与我一样的人,遍地皆是。可没有人救他们,没有人救我。你们只是批判着我们身子肮脏,没有骨头。只是闭上眼睛,道一句伤风败俗,不知廉耻。自诩清高正义凛然,不过是披上圣人皮,做着和我们同样的事情罢了。”
她一字一句都如匕首戳在灵真的心上,她瞳孔震动,想要说一句不是,却如鲠在喉。护住慕予礼的江一鸣冷冷道:“妖孽,休要再给自己找补。既不堪受辱,若你刚烈赴死,我反而会敬佩你。而你却不思其反,将自己所受的痛苦去施加于他人之上。被你夺走性命的,不止是青城的百姓。还有那些忠骨烈烈的将士们!”
竹青闻言从喉中溢出一声冷笑,她不屑去与江一鸣争论,只深深望向灵真,一字一顿:“灵真,我不想死。我实在是不甘心,这一生仅有的好时光,也被你们残忍夺去。我好想长命百岁,好想......”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就在江一鸣想要捏碎那三只蝴蝶时,一阵狂风袭来,灵真猛然抬手,她眦目预裂,吓到了慕予礼。
慕予礼从未见过这位她敬仰的姑子露出这样的表情,瑟瑟地往江一鸣身后一躲。灵真使出浑身解数,也只保下了一魂。
她死时,竹林静默,肃杀的风将幼竹折断。
竹青十八岁生辰,没能等来师兄师姐,也没能迎来,十八的自己。
此后,青城太平,并入澧朝。
五十年后——
扶光被剥去仙骨,堕落九重天。
垂垂老矣的灵真正要上山砍些柴火,这几日天道不稳,今日正午时,又见乌云下紫雷滚滚。轰鸣声令街坊十里午睡的孩提都吓得哭醒而来,灵真脸上的褶子像千层糕一样堆着,她杵着拐杖爬了半个时辰的台阶,才走到山顶。而脚步才站稳,灵真便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瞬时警惕起来,只是,年事已高,若真遇着了什么精怪,灵真也是有心无力。她紧攥着手中的罗汉珠,蹑手蹑脚向前。一个浑身是血衣衫破碎的女人倒在草丛,她泼墨的长发干枯如杂草,正半阖着眼,无神地望着那棵玉兰树。灵真在确认了女人没有威胁后,才走上前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还活着,甚至呼吸也不算太微弱。灵真向来随身携带金疮药,此药珍贵,唯有德高望重的僧人才会得到圣上赏赐一箱。反正每年都有一箱,灵真便也不吝啬。她取出口袋里的药布,为那女子上药时,她有一种直觉。
这个女人,绝不是等闲之辈。她身上有雷击的痕迹,全身的经脉破裂,手筋脚筋也被挑断。若是要带她回寺院,只怕是会伤着她。为那女子上药时,灵真手中的罗汉珠也隐隐发烫,让她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你是何人?是江一鸣派来.....杀我的吗?”女人的声音微弱的就像蚊呐,她的眼睛是瞎的,血在身后蜿蜒曲折像一条濒死的蛇。灵真听到那个名字时,久违地露出了怅惘。她手上的药此时就像火苗般,五十年前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她垂首,声音苍老沙哑:“我只是个普通的僧人。”
“为什么不说话?”
扶光静默了须臾,自嘲一笑道:“是你没开口,还是我听不见了。”
灵真刚想说是她没开口,而后又合上了唇。
说不说,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灵真看着扶光额间彻底黯淡的木兰神女印,似乎与五十年前江一鸣口中的神女有联系。神仙的寿命真长啊,五十年前她才是二十,如今五十年后,她风烛残年,而神仙依然容貌未变。尽管她未曾见过扶光,却也能从零散的记忆里,找出江一鸣口中的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