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芩本想说点儿什么,可在史今面前却莫名地端不出大小姐架子,只得悻悻应承了,拉了许三多往寺里凉亭中坐下。
甫一落座,许三多便有些紧张,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便忽听段芩问了句——“你和我表哥是什么关系?”
许三多愣住,呆了半天才喃喃道:“我……我受他嘱托,时常照应下袁夫人。”
“嘁,有那么简单?我不信。”段芩眯起美丽的大眼睛,那模样却和袁朗有三分相似,“姑妈家里那么多佣人照顾她,怎么就不见表哥对别人上心?偏偏就你……他连我的生日宴会都能中途不打招呼就走,就为了送你回去?”
许三多哑然无言。其实,袁朗只是认他作了弟弟;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然而,他却莫名地有些别扭,就是不想跟段芩说太多他和袁朗的事,甚至,有些莫名地尴尬和心虚。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见许三多惊讶抬头,段芩满意地勾起唇角,“你在我表哥心里……恐怕是占得了分量、说得上话的人吧?”
许三多张口还不知如何回答,段芩却忽地凑上前来,水灵灵的眸子闪闪发亮:“所以,你得帮我一个忙。”
“帮……帮什么忙?”许三多连忙退开一些。
段芩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当然是……帮我追我表哥啰!”
许三多彻底愣了:“为什么……”
“这还用问!”段芩笑了,“我留洋好几年,对这段时日里表哥的一切都不了解。而你,明显是表哥放在心上的好朋友,你当然要帮助我了解现在的表哥,我才知道该怎么努力进攻,让表哥倾心于我嘛。”说着,唇角又勾起狡黠的笑意,“另外,要是有别的女人缠着表哥,你也能第一时间通知我,是不?”
许三多被她这一顿说辞轰得半天回不过神来,段芩却拉着他继续兴奋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这人特老实特诚恳,一定信得过,所以才来拜托你,其他人我还看不上呢。总之,从现在开始咱俩就正式‘结盟’啦,你可不能告诉表哥哦,这是咱俩的秘密,知道么?”
没有说话,心里却冒出奇怪的不舒服的感觉,许三多低着头,任段芩自说自话地在旁边絮絮叨叨。最后大概是说累了,段芩终于起身离去,留下许三多一人有些失落地坐在凉亭里。
不远处,史今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凉亭里单薄的瘦小身影,摇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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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些日子,袁朗难得有空,陪着母亲到云沙寺上香。许三多正在门前不远处打扫,看见袁朗来了,反射性地低头就要躲开。
“——三多。”袁朗见母亲已经径自依序拜菩萨去了,连忙大步上前拉住许三多的手。
许三多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袁朗愣了愣,故意笑着缓和气氛:“刚摸着你手,好像瘦了?这几天想哥哥了,都没好好吃饭是吧?”
要换成以前,许三多可能会红着脸啐他一口,然而今天袁朗却没等来预期中的反应,许三多只咬着唇不理他,转身就要往前走。
“三多!”袁朗这下终于绷不住了,一把拽住许三多,没了平日尽在掌握的慵懒调调,“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许三多心软,本是闹别扭,但看到这么一个对自己很好的人向自己下矮桩,心里便不自觉地浮现歉疚之感,态度也软化下来,只低声道:“……我再怎么说也是男人,姑娘家更需要照顾,有时间还是多关心下你表妹吧,段小姐似乎很喜欢你呢。”
听许三多用细细的少年嗓音老成持重地说自己是男人,袁朗差点没憋住笑,但心里也顿时明白了几分,不禁松了口气,想了想,便把许三多挡在自己身前,隔绝了其他路过之人的目光:“你说段芩喜欢我,那她有你这么喜欢我么?”
许三多呆了半晌,猛然涨红了脸:“说……说什么呐你!”
袁朗挑眉,故作无辜:“三多我这么喜欢你,我们都认作兄弟了,你难道一点也不喜欢我?”说着,俯身贴在许三多耳边,暧昧道,“我又没说你对我是姑娘家对我那种喜欢,难道,你想的是那样?”
“当……当然不是!”许三多一下回过神来,连忙否认,却莫名有些心虚。
袁朗抱臂,看着许三多慌张的样子,唇角噙笑:“——是不是段芩来找你说了什么?”
许三多愣了下,脱口而出:“——你怎么知……”忽地反应过来,连忙闭嘴,却见袁朗眼中已浮现了然的笑意。
“三多啊,段芩再怎么说也是我亲戚,这事儿因我而起,我代她向你说声对不起。”袁朗扶住许三多的肩,“她家境好,加上自小被宠惯了,难免有娇纵的小姐脾气,喜欢拿捏你们这些老实人。”
听袁朗这么一说,许三多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其实我想段小姐也就是个对喜欢的人比较热情大胆的姑娘。也许眼里只看着喜欢的人时,就不太注意其他问题,所以……她也不是真的坏心眼儿什么的……”
原本以为许三多会告上一状或顺着自己的话发泄不满,没想到他却对段芩表示了理解,袁朗眼中不禁带上了几分欣赏之色,索性一把将许三多搂进怀里,笑道:“我就知道,咱家三多是个好孩子。我袁朗能认识你,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许三多被袁朗抱在怀里,又不争气地红了脸,小声嘟哝道“……谁……谁是孩子啊。”
袁朗笑了笑,将许三多搂得更紧,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三多。我不知道段芩跟你说了什么,也不打算追问,我只想告诉你,不管段芩怎么说、怎么做,你都不要有压力,更不用觉得为难。我袁朗如果连自己的感情和选择都还要受别人左右,那我这些年在生死战场上真是白历练了;如果我看不清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谁,如果我对于自己选择的人不够坚定或不能坚持,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也根本没资格说什么喜欢或爱。”
许三多有些懵……袁朗这话,应该只是在陈述他的理念和观点吧?可这样听起来,为何会觉得袁朗是在向自己表达什么呢?
默然半晌,袁朗终于放开许三多,笑着在他脸上一拧:“不过说实在的,我真觉得你最近又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见许三多嗫嚅的样子,便又故意逗他,“你看你个子本就小小的,要是从现在开始就再也长不高了怎么办?”
“才不会呢!”许三多羞恼地大声反驳,终于忍不住将给乞儿留饭的事说了出来。
袁朗听得连皱眉头:“我母亲和她几个朋友不是有向寺里捐钱么,你们没拿来改善下生活?”
“那怎么行。”这回换许三多皱眉头了,“大家来寺里进香捐的钱,我们都有一一注明账目,比如这笔是用来放生的,那笔是用来助学的,这笔是用来印经弘法的,那笔是用来维修大殿的……所有捐来的钱财都应随捐赠人的意愿,有它应去之处,我们怎么能用来自己吃好的喝好的呢!”
袁朗愣了半晌,理解的同时却又好气又好笑:“我明白了,你们这些家伙啊,都是认死理的老实人。那我过几天也给你们捐笔钱,注明——专为云沙寺改善伙食,这总行了吧?”
“别!”许三多急了,“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我现在根本没什么建树,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帮助,我做不到。你让我进入佛学院学习我已经非常感恩了,现在再这样,我恐怕这辈子都还不起你的情了。”
“还不起?”袁朗笑了,冲许三多挑挑眉,“可我就喜欢你欠着我,就喜欢咱俩一直纠缠不清。”
“你……你这人怎么老说胡话呢!”许三多当他是习惯性地不正经,或者说……只敢这么认为。
“行行行,是哥哥的错。”袁朗笑着安抚涨红了脸的尴尬少年,“——那我这笔钱,就捐来请你们替我去帮助那些流民和乞儿,你们也不用硬匀出自己的口粮了,这样可好?”
许三多怔住,半晌之后,低下头,轻声道:“……谢、谢谢你。”说着,声音转为蚊呐一般,“我……我又欠你了。”
“这不算欠吧,我帮的是那些穷困的人,只是请你们帮我去完成。算起来,还是我欠你呢。”说着,袁朗俯下身,故意冲许三多眨眨眼,“哎哟,这样一来,咱俩岂不是更加纠缠不清了?”
许三多被他逗笑了,腼腆道:“袁朗,真的……谢谢你。要是跟你这么好的人,一辈子纠缠不清那也是我的福气了。”
袁朗怔了下,心潮澎湃正要涌动,可仔细一看,只瞧见许三多眸中的单纯和谢意,知他那话并无特殊含义,不禁有些泄气。
许三多眨巴着眼,望着袁朗,忽然道:“——不是段小姐的话,那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袁朗动作似乎顿了下,他低下头,静静注视着许三多,直看得许三多不好意思到不敢与他对视,这才轻笑道:“你觉得呢?”
许三多抬眼。袁朗伸手,摸了摸许三多的头,笑着转身朝佛堂走去。
望着袁朗的背影,许三多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扫帚,拄着发了会儿呆,才快步跟了上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