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多,我们要走了。跟高大哥说谢谢了么?”袁朗宠溺地揉了揉许三多短短的发荏,俨然在高城与他二人之间划出一条界线,分隔出谁是‘外人’。
“谢谢高大哥。”搞不清楚状况的许三多呆呆道了谢,便被袁朗握住手,牵着上了车,扬长而去。
高城在原地愣了半晌,最后愤然骂了句:“你大爷的军阀!”
……
却说袁朗从高城手里成功‘劫’走许三多,心情好了不少,把着方向盘一边注意路况一边向身旁的人道:“我今天刚回上海就来找你。最近还好么?”
“嗯。”许三多轻声应了,“倒是袁朗哥哥你……这几天都在传,说你们前些日子引奉军入关,劫走大批直系军火。”说着,咬了咬唇,“……我、我很担心你们。”
袁朗看了许三多一眼,声音带上轻快的笑意:“是担心‘你们’还是‘你’啊?”
许三多脸上一红,咬着唇不说话。
袁朗朗声大笑,待到瞧见许三多红着脸瞪自己,这才勾着唇角递给许三多一本书刊:“礼物。”
“觉社丛书?”许三多接过来一看,“……觉社……”猛然睁大了眼,“——太虚大师?!”
“不错。”袁朗唇角勾着笑意,颔首,“这是第一期,还未正式面世,出版局的友人赠了两本给家母,我回来看到了便立刻想起给你一本。喜欢么?”
许三多呆愣着说不出话来——太虚大师,生于光绪十五年,乃四海闻名一代高僧,民国七年从日本考察归国,在上海与陈元白、章太炎、王一亭诸位名士创立“觉社”,竟不知他们这么快便要出版所属佛教刊物。
许三多怔怔翻开第一页,便见卷首写着:“……人间何世?亚非美欧洲诸强国,皆已卷入战祸……铁弹纷射,火焰横飞,赤血成海,白骨参天……当此事变繁剧,思潮复杂之世……应宏纲异道,普悟迷情,非以徒厌世间,独求解脱也……应使不害他之精神融彻于民主、共产、科学,则安乐之利斯得……”文中苦心劝解,倡导佛门弟子当此乱世绝不可苟生偷活、醉生梦死、乃至欺人盗名、或厌世弃世只求自己解脱,需以佛教“自觉觉人,自利利他,自度度人”的大乘精神,返身入世,勇于承担起救国救民之重担。
袁朗开着车,感觉到身边的少年逐渐安静下来,认真地读着这本即将问世的佛学刊物。余光瞟去,见少年稚嫩的侧脸满是专注和思考,袁朗不觉心情也变得更加平和宁静……也许,这就是许三多吸引人的地方——他长得不算好看,头脑似乎也不够精明,可在他身边,却能让人逐渐沉静,心绪宁和,时间也仿佛变得悠长而温柔……也许,这正是身为杀伐决断的军人,最为贪恋的港湾……
临近云沙寺,袁朗像往常那样将车停在角落树下,伸手摸摸许三多的头:“别着急,回去慢慢看,这本书已经归你了。”
“谢谢袁朗哥哥。”许三多小心地将书放好。
袁朗侧过身面向许三多,手搭在椅背上:“想见见太虚大师么?”
许三多惊得抬头。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找人帮忙引见。”袁朗笑着打量许三多目瞪口呆的样子。
许三多呆了半晌,苦笑了下:“还是不用了。”
“不想见太虚大师么?”袁朗微讶。
“不是……是我觉得,现在的我……还不够资格拜访太虚大师。”许三多望向袁朗,眸中澄澈,“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更加努力地学习、更加努力地将自己变成更好的人、也要更加努力地思考自己将来的方向……那么多人想见太虚大师却见不到,我不希望让大师觉得我本身不够好、只是依靠别人的关系才去拜访他,所以……等到我真正成为一个能与太虚大师面对面的合格的佛弟子,若是有缘,自会相见吧。”
许三多说完,却见袁朗静静注视着他,良久未曾说话。
“袁朗哥哥?”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许三多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禁轻声唤袁朗。
“三多……”半晌之后,袁朗微微勾起唇角,“……真是个好孩子啊。”
许三多张了张口,直觉又想反驳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可看见袁朗那样安静地注视着自己,心里有个地方却逐渐变得发烫,暖着胸口,却热了脸颊。
温热的呼吸贴近,是袁朗俯身过来,那双深邃的眸子直直看进许三多慌张的眼中。
“三多……”
“嗯、嗯?”
“等到你不是孩子的时候……”
“什、什么?”
袁朗顿住,深深看了许三多半晌,看着少年脸上越来越红,忽而笑了,大掌宠溺地揉乱许三多的发荏。
“没什么。”袁朗退开,重新坐正,故意逗他道,“小孩子不懂的,等你长大了才会明白。”
不出所料,许三多果然鼓着腮帮子就开始用袁朗都能背出来的那些话作为反驳。袁朗不禁笑得更厉害了。
轻风吹过,枯叶离开树梢,铺遍一地金黄。那些纷纷坠落的叶子,如翩然逝去的蝴蝶,在窗外缓缓起舞,掩去了车里笑闹的二人那不知不觉间漫出的亲昵与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