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乐很喜爱南窗外那株绿梅,白日里走过时、或在窗下写字看书歇歇眼时,总要瞧上一瞧:枝上缀着的小小可爱白花,衬着嫩绿的花萼,尤其显得俏丽。
她不禁惊异:“我倒不知,才刚移来一年么,开了这样好。”
予翀带几分得意,戏说道:“花开得如何,看水络地脉,看栽花人浇灌得用不用心,尤为关键的还要花儿自己喜欢,与早晚倒没多大关系。——你最迟一个来,开得还更好。”
柳乐挣着要坐起,予翀便放开手。
“明儿早上我想上庙会逛逛。”柳乐说。话由嘴里出来,比生柿子还涩。
可是予翀的表情像吃了甜柿子,“晚上逛还不够,早上也去?”
“早上也有趣。你不是要去还愿,我一人逛逛。”
予翀病中的正月十五,太皇太后曾在寺庙为他打醮祈福,如今又逢十五,因要他亲身再去进香还愿。
柳乐老早就知道十五这日予翀有半天不得闲。当时她问:“用不用我一起去?”
予翀说:“你不用去,都是些法师老道,没什么意思,你定不耐烦。”
于是,她让巧莺再去传信,与计晨定下了这个日子。元宵节逛庙会,很自然的出门理由,而且街上人多,会面不容易引起侍卫注意,以至于阻拦她。
“好,你就自己去。别和人硬挤,走一走就去茶馆里坐着歇歇,别先走酸了腿。算了,走累也不妨,晚上我背你。”
“我会去茶馆。”柳乐说。
只要接着往下说,只要再开口,她就可以告诉他明天准备做什么。
他会愿意她去见计晨?不过这并非关键,她要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从认识禹冲起。
柳乐心中思量不决,又抬头去望明月:他喜欢十四的月亮,或许就为心中仍有缺憾。可是,圆满就在前头,并非遥不可盼,是啊,月亮总会圆的,人呢,会变吗,他……
柳乐偏头看予翀微笑的侧影。
那一定是个很美的姑娘。说起她时,予翀多么伤心,他怎么可能把她忘了?本来该是她在这里,要是她还活着,也不会有所有这些事了。柳乐心里胀胀地难受。
予翀忽地向她转来,黑瞳仁中有星点的光芒闪烁,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影子。
柳乐低下头。
“现在就倦了?”予翀温存地问。
“喝了酒我便容易倦。”
“就喝那么一点儿?”予翀好笑道。
“今天该早点歇息,明天还有好多事。”
“怕没力气?不是我背你么。”予翀在她耳边笑道,“再等小小一会儿,咱们就去睡觉。”
不知不觉间,月光撒下庭院,他们好像在水底坐着。
柳乐向四周望去。她明白等什么了,要等这画作完成——月亮用它银白的画笔这儿涂涂,那儿抹抹,这时,笔上蘸饱了银辉,向当中一刷:一段白墙青瓦整个给笼在清光之下,白墙晶亮如银,墙顶像鱼脊一般,条条银鱼首尾相接,跃上水面,鳞片闪闪发光。
云|墙下原有一口小池,池中蓄的是小山流出的一股活水,流得很缓,水面微微地、几乎察觉不出地颤动。从那墙壁上透明的、轻轻晃动的影子,柳乐知道,月光正在水底潜行。
她伸长脖子望了望,看见月亮是躺在那一汪水上,懒洋洋而又自在,与天上文静、矜持的月亮正好交映成趣——不对,水里这个比天上的还可爱呢。
怪不得这院子叫栖月。
“你喜不喜欢?你瞧,我有办法把月亮给你。”
在谭家花园里他说过这话!柳乐一时忘了回答,迷迷惘惘地看着予翀,直看到他夜空般深邃的眼眸中蕴满了温柔的奇特光彩,慢慢靠近她。柳乐感觉在衣服下面,她的身体就像月光下的水微微颤动。她猛地醒来,像一股水流似的抽出身,打岔说:“如此景色,该当有乐曲才好。”
“这个倒忘了。”予翀敲一下自己的脑袋,“只记得让人准备酒食,竟忘了重要的。你想听哪样?”
柳乐想了想,“月夜中,箫管未免让人惆怅,还是琴好。”
“可惜我都不会,明日去宫里听吧。”予翀说着又摇了摇头,“我不喜听那些人,还是我自己学学,奏给你听。”
“岂有此理。”柳乐笑道,“我可当不起。”
“怎么,你不信我能弹得好?”
“怎敢不信?”柳乐想他身上毕竟流着谢家的血,天生就擅管弦,即便一时忘了,再学起来一定容易。
“那就请你等等,明年这个时候——若我学得快便是明年中秋,还是你我二人,我给你弹琴。”
“那我洗耳恭听。”
予翀抬手捏捏她的耳朵,嘴巴凑过来,悄声道:“不用恭听,你想怎么听都行,反正,只给你一人听。”
他的声音亦如袅袅的乐曲在她周身绕着,即使避开他的眼睛,她依然害羞。
“为何?”柳乐问,想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是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这话可不对,孔孟也有错的时候,依我看,独乐乐胜于众乐乐,足教人乐而忘死。”予翀执拗地说。
他轻轻扳过她的头,黑眸闪亮灼人,要烙在她身上:“你是我一个人的乐儿。”
这一次她没能逃掉。那双眼睛离她越来越近,近得令人眩晕,一整个星河向她倾倒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