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俞孝砚从未料到过的疑问。
他忽然想起此前在夏泉身上的那种违和感,容易过激的性格所制造的冲突和面对冲突时下意识做出的妥协反应、以及一种始终存在的令人不解的避让抽离,明明看似出类拔萃,却似乎毫无斗志及自我认同感。如果这就是夏泉事到如今依然在困惑的问题,那么也许从醒来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仍未绕过这个课题,对于他来说,他依然停留在于那夜睁开眼睛看到那四人时的瞬间。剧痛、伤口、窒息和生命被抽干前的残梦仍然像宿醉后的晕眩缠绕着他,他可能刚刚在死亡的安宁中喘了口气,就重新被拉回那个地狱般的时刻。
为什么,难道活着的一切没有任何东西让他感到留恋吗?
心念电转间,俞孝砚并没有问出口。而在室内短暂异样的寂静之中,夏泉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一般,面上的失神经勉力调和后露出了少见的晦涩不安,他张了张嘴巴,似乎试图说些什么来转移话题,可没等他发出声音,房间外部忽然发出一阵持续的闷响,贴着门板,很近,是手机震动的声音。
有人在外面。
谢小楼转头看向门口,他的动作非常快,几乎伴随着那短促的震动声结束的同时,他人已经到了门口,一把将门拉开了约十厘米宽的缝隙。
俞孝砚和夏泉恰被挡在门后,只见谢小楼望着门外的人,疑惑道:“谁?”
“不好意思。”门外传来一道年轻的男人声线:“我找错门了。”
尽管语气称得上彬彬有礼,但对方听起来并没有那么抱歉。“请等一下。”谢小楼忽然道,“你是哪位?我没有见过你。”
狭窄走廊里,已经转身的西装男并未在他的追问下做任何停留,依然毫不犹豫地迈着平稳的步伐准备离开。谢小楼反手对门内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关上门大步追上去,他手还未碰到对方肩膀,走廊另一端忽然传来开门声,紧随其后的是熟悉的、爽朗的笑声。谢小楼抬头,看到许久没见的樊教授正推开办公室的门,随着他一起走出来的是一位陌生的中年女性。
“那我就等唐总的消息了。”樊教授看起来心情很好,但他一向心情都好,谢小楼就没见他有过不快乐的时候。
被称为唐总的自然便是他对面的女性。谢小楼不太擅长从女性的外观来分辨年龄,对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套装,面容柔和,眼角的笑纹自然舒展,握手时伸出的手臂和手掌沉稳而富有力量感。这是一位气场和能量都非常具有主导感的女性。她非常随意地拍了下樊教授的上臂,声音里带点笑意:“期待你们的成果。”
两人一转身,樊教授看到了谢小楼:“小楼!正好我有事找你,过来一下。”同时随意对这位唐总挥了挥手:“我就不送了。”
方才的年轻男性悄无声息而自然地站在了她的身后,垂下眼睛,明明比身前的女性高出半臂,却仿佛一只纤长的燕子落在对方的肩头。唐总的目光在谢小楼脸上短暂扫过,对着樊教授点了下头,转身便朝消防步梯走去,沉稳而富有韵律的鞋跟声在走廊中无声远去,又因空旷空间的扩散而清晰震耳。她的燕子像一道影子般隐入了这久久不尽的脚步声中。
“老师。”谢小楼转头便毫不犹豫告状:“那个人刚才在这层乱逛,还偷听我跟朋友讲话。”
“哦,哦,”樊教授心不在焉道:“你偷偷交好朋友了?还带来实验室玩了?什么朋友,我看看。”
“老师。”谢小楼撑住门,严肃地拦住一边说话一边准备离开的教授:“这样不合规定。”
“你带外人来实验室符合规定吗?谁批准了?”樊教授侧头看他。
“您批准的。”谢小楼道:“我上周跟您电话报备需要人手帮忙校翻译文书,您让我自己想办法解决,说这么屁大点事去研一群里找两个人就搞定了,您当时工资都多给我打了一千,老师,一千块钱找两个人来翻译材料,您知道我被学长们骂得有多难听吗?!”
“你怎么这么笨啊。”樊教授叹气,“好了,别生气了,”他拍拍谢小楼脑袋:“那是金主,忍着点吧。你既然知道一千块钱找不到两个人来翻译材料,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我什么时候说多打的钱是让你拿去找人的?”
谢小楼茫然:“那您多打给我钱干嘛?”
“我打错了。立刻还给我。”樊教授说着走了。
谢小楼回到他的小休息室,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恼。俞孝砚问:“怎么了?”他们只听到了小楼在门口时的简短交谈。
“哎,没事。”小楼简单说了下发生了什么,到底还是学生心性,不由自主就抱怨起来:“我要去哪里找英语好又不要钱的免费苦力啊?”
“你要翻译什么?”夏泉冷不丁问。
“夏同学有认识的人吗?”谢小楼忙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