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漆黑的眼珠终于微微转动,她的目光落在婴儿身上,良久,才有气无力道:“他的亲生父亲,的确是一位道主。”
鹿饮溪听了,觉得云溪像是承认了,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想了想,又轻声问道:“是道主强逼欺辱了你?”
这种事对于一个姑娘,总归是极为严重的伤害,鹿饮溪问得很是小声,语气也很轻。
云绮听了,嘴角微勾,笑容不达漆黑眼底,“他没有强逼我,也没有欺辱我,但是他做的事,比强逼我、欺辱我更叫我痛苦万分。他引诱我,叫我爱上他,却又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将我抛弃,不仅仅如此,他还杀死了我,杀了我还不算,他还把我分割成无数个碎片,叫我的躯体破烂不堪,叫我的灵魂日日煎熬痛苦。我恨他,我要他死!我要他的灵魂和我一样日日夜夜饱受煎熬!”
鹿饮溪听得震惊,这位光明道主竟然对云绮做出如此残酷的事?
云绮又说了她恨他、要他死的话,可这一次她的语气不如上一次在金不换面前那般激愤、痛苦,反而带着一丝尘埃落定、即将解脱的痛快。
说完后,云绮疲惫地闭上眼。
奇怪的是,鹿饮溪竟从她的恨中听出丝丝爱意。
对于这般浓烈得要对方死的恨、恨中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爱的复杂情感,鹿饮溪从未体会过,也不能够明白。
可是她又想到了赫连天,想到那一日赫连天碎裂成无数碎片的模样,若赫连天的灵魂尚在,不知有没有和云绮一样备受煎熬?不知道会不会像她一样有着强烈的恨呢?
“今晚,灵台宫就要审判金不换了,你会去作证吗?”鹿饮溪问她。
虽然明知道结局早已注定,毕竟这里是一个写境,而不是造境,写境里的故事走向是不会发生改变的,除非有其他灵力更高的术士在这里写下别的内容,迫使它发生一些不该有的变化,比如本不该出现的赫连天,或者有人意外闯入打乱了一些微枝末节,比如鹿饮溪。
但鹿饮溪还是很好奇,金不换的命运走向会不会发生变化?
这本日记幕后的境主,写下这一切难道只是为了记录金不换的命运轨迹吗?
云绮睁开双眼,淡淡道:“我当然要去。我可是最关键的证人,我若不在,恐怕没人能将他真正审判。”
云绮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来,下了床。
她从奶娘怀中接过婴儿,对鹿饮溪颔首道:“走吧。”
金氏君主早已派人在外等候,他们恨着云绮,恨他将金氏唯一的继承人给带到邪路上,他们又指望着云绮,盼着她能去证明金不换的清白。
再怎么逐出家门,金不换都还是金氏的希望,他们只是想给金不换一个教训,等着金不换服软归来。
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等来的竟然是金不换杀死云氏道主、面临生死审判这样惊天的消息。
即使金氏是云金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可金不换杀死的可是光明道主、彻底与云氏、与灵台宫、与整个光明道结下生死之仇。
金氏当然不会管云绮的身子是不是虚弱,一道传送符,将她们送去了灵台宫。
鹿饮溪瞧着熟悉又陌生的天地境,才知道审判地竟然是在天地境的一楼大厅。
此刻,大厅里已坐满了人,为首的几位穿着长老服,有出自云氏的,也有金氏的。
这时候,还没有长生会,光明道一切事宜,都归灵台宫管辖。
而此时灵台宫还只有灵台系与泉穴系,尚没有星洞系。毕竟星洞系的开创人金不换此时此刻正站立在审判席上,即将迎来终身监禁于天星洞的判定。
金氏君主作为金不换的亲属,不能为列于审判席,当他看到云绮时,那目光几乎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虽然,云绮的确算是一个死人。
而云氏大小姐在瞧见云绮时,那愤恨的目光几乎恨不得将她撕碎。
居于审判席正中央的首席长老,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他穿一身黑沉沉的长袍,神情严肃,但他面前的名字却叫鹿饮溪微微吃惊。
闻朝弦。
闻朝弦?!
他不是后来的闻氏君主、闻人初的父亲吗?
他怎会在这儿?!
按年龄,他也根本不可能在这儿!毕竟几百年后,他才四十岁出头!
难道是重名重姓吗?有这般巧合吗?
鹿饮溪仔细观察他,发现他眉眼轮廓的确与她见过的闻朝弦有几分相似。
鹿饮溪不由得从审判席上的长老们脸上一个个滑过去。她要牢牢记住这几张脸,万一哪天再碰见他们也说不定!
闻朝弦微微颔首,示意审判继续。
一名长老起身道:“据金氏证词所述,云道主罪孽有三:其一,强逼养女云绮,欺辱其清白,剥夺其自由,迫其受孕,致其日夜煎熬痛苦。其二,修炼黑暗术法、豢养黑暗道怪物!堂堂一介光明之主,竟以伪善之名,行龌龊之事!修炼黑暗术法违光明之规,残杀无辜性命逆光明之道,辱女子清白致其受孕蒙光明之羞,背地里豢养黑暗道怪物,更是毁光明之根基、危乱天下!云道主实不配做光明之主!金氏公子金不换,年少多才,集善慧秀能于一身,善心怜云绮姑娘身世遭遇,慧眼识别云道主之虚伪阴邪之心,灵秀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其灵力之高、术法之能,上可铲除如云道主这般大奸大恶之人,下可扫荡世间无数小人暗鬼,实为光明道主新继承人不二之选!”
这位长老显然是金氏精心选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在竭力将已死的道主钉在耻辱柱上,将金不换杀人之事进行合法合理合德合道化,金不换杀死道主,非但无罪,还是大功一件,应当直接继任道主。
云氏的族人被气得一个个恨不得站起身把他掐死。
另一名长老起身道:“云道主德高望重,以善仁之名而动天下,其善者,共济天下,扶弱助贫,开创收养诸多天下无父无母之孤儿之先河,云绮姑娘便是其中一个;其仁者,面对云绮姑娘的恩将仇报却一直出言袒护,嘱咐云氏族人不许伤害云绮。至于云道主强逼欺辱云绮清白,实乃最可笑最荒唐的污蔑!云氏诸多人、家仆均可作证,云道主视云绮若亲生,待其如掌上明珠,吃穿用度与亲生女儿毫无差别!至于云绮受孕,更是与云道主没半点关系!金氏子金不换,行事张狂浪荡无矩,朝三暮四寻花问柳,因被云道主拒绝他求娶云绮而含恨在心、为泄愤竟出手杀人!杀人当偿命!更何况他杀的是堂堂光明之主!金不换非但毫无愧疚悔改之心,还妄图用污言秽语污蔑道主为自己脱罪!实乃罪大恶极者!当判处死罪!烧其灵魂以净光明之道!”
两方的长老说完了证词,闻朝弦看一眼金不换,“金公子可还有话要说?”
金不换转头望了一眼云绮,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彷佛他面临的不是审判,而是一个与心爱姑娘的约会。
“人是我杀的,我无话可说。只求诸位,能给我妻子云绮一个诉说真相、寻求公道的机会。”
闻朝弦点头准允。
云绮在众人各色各样的目光中,抱着孩子上前。
她没有看云氏众人,目光落在金不换身上。
“我云绮,云氏养女,无父无母,自幼长于云氏。今日,我在此以我的灵魂、以我孩儿的灵魂,对着光明之火发誓,我所言一切皆都属实,若有谎言,魂飞魄散。”
她神情冰冷,目光紧紧盯着金不换,一字一句道:“我要举证,金氏公子金不换,诱我迷情、辱我清白!囚我自由、夺我性命!致我受孕!杀我养父!实乃不共戴天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