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县令料想还未回来,周围都没什么声响,耳畔只余呼呼的风声。
他垂在袖中的手一点一点握紧,心底不知想到什么,忽地上前一步,倾身过来。
两人距离拉近,是从所未有过的贴近。
程素朝有些意外地睁大双眼看他,连呼吸都不敢太明显,下意识屏住,不明白他此举何意,怔然在原地。
他低垂眼帘,声音很低很轻:“你若真如此想,我可以拼尽全力带你离——”
话音还未落,身后便传来什么巨力,将人粗鲁地扯开。
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先听到一阵不快的声音响起。
“本官倒是不清楚,沈大人这谈事说话是要凑到人跟前贴着的,还真是目无尊卑啊。”
程素朝不解:“裴之彻?”
他怎么会来?不是北上镇压叛乱了么?
沈砚山不动声色地捋顺被他拉皱的衣袍,恢复人前疏朗温润做派,笑了笑道:“裴掌印久见了。”
“不是来见你的,沈大人省省脸上的假笑。”裴之彻轻蔑地瞥过他,绕过人去拽程素朝,反正微服私访,所有人都不清楚她是太后,只以为是沈大人带来的家眷。
好一个家眷。
程素朝被拉着走,与最外头的易秋生对视上,只见他沉着一张脸摇了摇头。
接收到他的暗示,她了然地挑了挑眉,便抽空和沈砚山说了句:“今日的话,大人真的不必放在心上。”
沈砚山本想拦下他,但无疑会让程素朝为难,原本伸出的手再度放下,只应声点了点头,教她安心。
前头裴之彻轻车熟路,左拐右拐便到了她借住的屋子,想必不是刚到的。
她才站定,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裴之彻便开口朝她质问:“娘娘想与沈大人趁着这赈灾的名头就此私奔?”
这污蔑她不接受,程素朝果断摇头否认:“我没有,你也不要污蔑别人。”
“可奴怎么听到,娘娘想离开呢?”裴之彻冷笑,低头去闻她身上的气味,又是那令人讨厌的檀香,“才出来一个月,心便不在宫中了,回信也只回陛下的,奴该怎么相信娘娘?”
裴之彻人都不在都城,自己回信还能特意问候一个不在的人?
他呼出来的灼热吐息扫在耳畔和脖子,她的耳廓近乎瞬间红透了。
如此近的距离,竟让她有种错觉,他对她不只是那种小猫小狗的在意,而是牢牢攥在手心里的那种在意。
或许,她也不是只有困死宫中这一条路可走。
程素朝眨了眨眼,眼里带着怨怼,语气含了些埋怨的意味:“……掌印大人难不成看不出来么,我就是不喜欢皇宫,就是不喜欢那个笼子,还有这太后的头衔。”
裴之彻没抬头,冰冷的薄唇擦过她透红的耳垂,凉凉道:“所以呢,娘娘是要想着冒天下之大不韪,和沈砚山一起,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
“不,沈大人自有其前途,他同情于我,才会有方才的那番话,我哪里能拖累于他。”她冷静地道。
“同情?嘁。”裴之彻不虞地嗤了一声,但既然娘娘不明白,他也不会点明,沈砚山不过懦夫一个,“娘娘就是太天真,容易被这些人骗。”
程素朝从他怀里挣脱,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的目光,神情认真地道:“掌印如此不屑,自己可否做得到?不能吧。”
裴之彻听着,竟有一丝怔然:“做到什么?”
她深吸了口气,看着他,孤注一掷般同他道:“抛下一切,你我远离纷争,做个普通人,终此余生。”
“……”
裴之彻听着,耳畔有什么嘈杂的声音在响,恍若梦中,仿佛只要他稍微出声,就会惊动了这易碎的人影。
他没动,一言不发地站着。
程素朝在等他的回答,心里暗含了些许期待,直到这期待重重砸在地上,也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她勾唇轻笑:“所以说,掌印大人连同情我的怜悯都没有。”
那一刻,她的眼神看来显得悲凉。
裴之彻顿了顿,漫不经心的笑尽数敛去,一字一句同她道:“奴若真如娘娘所说,陪您抛下一切、卸去官印的那时,就是万劫不复的死期。”
“哪又怎么样,我可以与掌印一起死。掌印确实得罪许多人,有好有坏,那也无关紧要了,我本就与掌印绑在一处了,不是吗?”
她仰起头,真挚无比地道:“贪得一日便算一日,掌印若答应,无论下场如何,都无关紧要,我不怕死。”
“小煜我不会再管,先生我也会断了联系,哪怕背负骂名,死无葬身之地,我程素朝也只会是你裴之彻一个人的,生死不离。”
裴之彻缓慢地眨了眨眼,心像是被什么软绵绵的藤蔓缠住了,一点一点绞紧。
可他最后也不过是长叹了口气,慢慢道:“娘娘说这话,还真是动听。”
“是啊——”她闭了闭眼。
有那么一刻,自己居然天真地以为,他会答应的,哪怕只是骗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