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景世子回京,他便要按捺不住了。
谢辞玄不住在王府,而是借住将军府。
程素朝闻言,脸色霎时苍白,想到什么关窍,忙不迭地走近来,伸手拽住他的袖子,神情紧张。
裴之彻穿衣的动作停下:“娘娘怕了?”
“你不是说替世子处理了些人,那是不是宁王已然将主意打到将军府上了?芳菲她——”
比起拉拢景王,宁王或许更想要的是吞并凌霄军。景王疯病如何,无人能知,如今凌霄军的兵权全部在谢辞玄手中。
而被第一个盯上的对象,往往是争斗下的牺牲品,就算有陇西军和凌霄军,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在这都城,权势最大的不是坐在龙椅上的人,而是——
“掌印大人能否适当帮帮将军府?”似乎觉得他心情不算好,也不一定会应,程素朝又道,“求你了,我会乖的。多事之秋,你不想我出去,我便不出去,会乖乖呆在宫里,哪儿也不去。”
“……”裴之彻没说话,怎么头一回觉着人低眉顺眼地哀求他时,会让他感到一阵微愠呢?
看惯了人低头折骨,他就是想看她恣意张扬的样子,高居万人之上的傲气,养了这么久,却又要为旁人来求他?
一次又一次,总能为别人低下头来。
她好似不在意这些事。
不觉得求他,是向阉人低头的不堪事;与他相交,甚至做些极近亲密的事,她无所谓地受着。权势触手可及,她也懒得搭理,守着坤宁宫那地儿没心没肺的过活。
裴之彻恍然意识到,她没有过多的欲|望,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给她,她会接,但拿走,她也不会要回来。或者说,他什么时候拟个旨将太后废了,把她丢回她原来住的那个破屋子里,她也满不在乎。
很有可能,她还要满心欢喜地来谢上他一谢。
这样性子的人好像谁也抓不住,只要她想,她就能轻而易举地抽身离开。
自己能做到吗?
放任小太后离开——他其实很想说一句能。但想起处理人到一半,听到暗卫来报时,自己放下手头上所有要紧事去接她回来,冲动之下告诫谢辞玄的那几句话,太不符合自己的行事作风。
毫无证据,像只护食的狗一样,呲牙咧嘴地将其余人赶走。
失去分寸,沦为被情绪控制的人是一件十分可怖的事。而自己似乎正在逐步成为这般愚蠢的人,甚至听之任之。
这一刻不知是对她替别人求情的怒火更甚些,还是对莫名可能发生的惶恐感到无措。
“程素朝。”
他突然拽了她的手腕来,眼底藏了再也无法止住的怒火,语气森然:“不要为了旁人来求我,这只会让我更想他们死。”
可这句话一出口,裴之彻才深觉自己如今的心绪有多么不平静。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对她上心,将权势交给她的那一日?不,或许更早,是那日明觉寺行刺一事上无端而起的亲吻——又或者,从第一次,迎她入宫见的第一眼么?
程素朝听着他这一声,吓了一跳,摸不准他的心思,低头不语。
四周静下良久,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他攥住手腕的那只手用了力气,有些痛,不用看,也能猜到腕间红了一圈。
半晌,她张了张嘴,小声地道:“宁王此番敢出手,必然有所恃,可纵然如此,百密一疏,再怎么周全,不也还是被掌印发现了踪迹么?掌印能知,景世子未必被蒙在鼓里,说不定此事便是世子将计就计,故意为之。”
裴之彻静静听着,脸上戾气未消,可手上的气力却松了一分。
“谢辞玄十二便掌权,心性谋略可会输宁王一分?宁王也不一定准备周全,他急功近利,见如今局势,或许是兵行险招。”程素朝只觉有戏,乘胜追击,“我知那些人尽数入不了大人的眼,但盟友与仇敌,自是多一个盟友少一个仇敌来得省心。此番举手之劳,恰能雪中送炭,顺来一个人情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裴之彻笑了声。
她如今居然在拿沈砚山教她的那套来试图说服他?此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凑近来,指腹摁在她的眼角,去描摹她的骨骼,声音冷得吓人,毫无温度:“程素朝,那你在怕什么?谢辞玄运筹帷幄,要以身入局,赢下一盘,你叫我去援手做甚?”
“我……”程素朝愣住。
“你什么?你摸不透谢辞玄的心思,怕他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怕他无所谓陆府、顾府的下场,是么?”
心跳如擂鼓,被猜中心思,她慌乱地往后退,退到书案,已是无路。
他一步一步逼近,待到裙袍相贴,眼底一片寒意,伸手将她抱举到书案上坐着。
桌案上哗啦哗啦落了一地的东西,裴之彻两手撑过,右手手背被什么倒下来的东西划出一道显眼的口子,血登时涌了出来。
可他却满不在意。
拿指腹擦过血珠,重重地抹在她微仰的脖颈上。
“可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裴之彻生作菩萨心肠了?”
从未有过的怒气,程素朝不知自己哪句话真真正正地触怒了他。往常惹他生气,一两句话就揭过了。
纵然生气,他也是眼含笑意,带着些取乐看戏的意味。喜怒一线,将人世都看作笑话。
可此时此刻,他漆黑的眸子里一点温度都没有,瞧着令人胆寒。
程素朝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不敢看他,低声道:“我错了。”
“错了?”裴之彻钳住她的下颔,将她的脸掰回来,“错了的话,就受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