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秦润窈会不会回来,但就是想等,万一呢?
指针旋转到十一点零五分的时候,门口天降惊喜般传来了密码锁的滴滴声,庄知礼如梦方醒地坐正了身体,珍珠也从半梦半醒间抬起头和他对视一眼,两只耳朵全部朝向门口。
密码锁的输入速度很慢,一共六位数,庄知礼胸腔里凝固住的冰原重新开始流动生机,他一手撑在沙发上站起身,大概是因为坐的时间太久没有变过动作,两条长腿的血液不流通,刚刚迈出去一步肌肉和神经仿若埋下了成片的跳跳糖,循环往复地从上到下窜来窜去,他弯下腰撑着大腿毫无耐心地等待了一瞬,踉踉跄跄地拖着麻木的双脚扶着墙往玄关走,门打开的刹那间他的心跳跳的极快,害怕不是她。
幸好,幸好是他心心念念等待的人,秦润窈带着满身风雪自门缝里挤进来,走廊外的寒冷见缝插针的溜进来,扑了庄知礼满头满脸的清醒。
密码锁需要识别到人体触碰才能输入,秦润窈的睫毛上结了层雪白的冰霜,两只手早已经冻到无知无觉,低温的摁压每次都会漏掉数字没有被识别,输了大半天才终于进来了,她抬眼看到白霜里殷殷切切看着她的庄知礼,顿时心口一暖,吸了吸快要流出来鼻涕的鼻子,把手中提着的礼物盒递给走过来的庄知礼。
秦润窈余光里瞧见餐桌上没动过的餐盘,一边换鞋一边僵着嘴巴说:“你怎么还没吃饭?饿不饿啊?不用一直等我,饿了就先吃饭。”
“还不饿。”庄知礼不经意间碰到她冰凉僵硬的手指,如同摸到冰雪严寒里埋了几天几夜的石头,他转头说道:“你先别脱外套,暖过来了再脱。外面是下雪了吗?”
家里客厅的窗帘一到天黑就自动关上了,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突变的天气。
“嗯,下得还不小呢。”秦润窈两只手完全冻僵了,张不开也握不成拳头,互相搓了几下想要有点温度,都犹如在搓事不关己的大白墙一样,她都好多年没有被冻成这个鬼样子了。
她本来打算下午五点就开车往回走,路上马不停蹄地一直开车也需要五个小时左右才能赶回来,晚上十点回来就还不算晚,不料崔畅不小心绊倒摔了个大马趴,没有完全恢复的刀口隐隐作痛,秦润窈一刻不停地带崔畅去医院做检查,确认没事后已经六点多了。
紧接着回家的路上秦润窈就开始和崔畅有条有理地说明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回到家里的原因,知女莫过母,崔畅早就发觉了她神情不属的模样,当即就通情达理表示让她快回去吧,没什么问题。
可能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秦润窈驶到半路上就开始毫无征兆地下雪,且愈演愈烈,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望不到头的白茫茫,她害怕会因为恶劣天气封闭高速公路,岂料在下高速前一段遇到了车祸,导致封闭路段堵车堵的水泄不通,她只好从另一边绕了条毫不相干的大路走到了正轨,十分幸运地赶上高架封闭的最后一辆车。
好歹是紧赶慢赶地下了高架,紧接着市内的积雪比想象中的要好一点,市政在积极处理阻碍出行的厚雪,不过总是会有照顾不到出意外的地区,秦润窈快到小区大门跟前的时候正巧遇到路段封锁,前后左右都堵在了怨声载道的堵在了原地,无奈之下她只能带着手机和礼物步行回家,只庆幸离家里不远了。
路上秦润窈两眼一抹黑,眼睫上挂着的冰雪层出不穷,擦了依然还有,刚进小区没几步就一脚踩偏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为了保护易碎的礼物,是侧着身子摔下去的,她口袋里早已经关机的手机卡在台阶上不幸殉职,她第一次感觉回家的这段路简直是漫漫长路,堪称是一路上荒野求生,艰苦跋涉才终于到家。
从厨房里出来的庄知礼手里拿着热水袋递给她,秦润窈的体温暂时还没暖过来,热乎乎的热水袋挨着掌心单单有种不明显的灼痛感,庄知礼默不作声地拿过来吹风机,站在身侧开始给她吹半湿不干的头发,秦润窈解冻的脸颊泛起来火辣辣的燃烧感,她扯起眉开眼笑的表情,“谢谢你啊庄知礼,你先别吹了,我先去热饭。你饿了这么久,得先吃饭。”
“不着急,你明天病倒了怎么办。”庄知礼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细致无比地先把发根处吹干了,她身上的沐浴露香味和家里的大不相同,是陌生的味道。
猝然接触到暖意的双手开始回温,泛起即将要裂开皮肤的麻痒,秦润窈心底同时也有块地方萌生了蠢蠢欲动的春芽,她转过身抬手隔着衣袖握住庄知礼的手腕,慢慢把他带到身边的沙发上面对面,她抿了抿有点苍白的唇瓣,紧盯不放地和他对视,“生我的气了吧?今天都没和你说生日快乐。我是打算回来给你过生日,亲口和你说的,不是故意忽略你。这次是我预估错误了,对不起,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没关系,你量力而行就好。这么大的雪你完全可以不回来的,一个生日而已。”庄知礼关掉了吹风机的按钮,微不足道的嘈杂声散去,他感觉到室内的空白时间变得温馨踏实起来,而这份发自内心的安全感的来源是握着他手腕的人。
秦润窈不赞同地微微皱眉,她的拇指指腹缓缓蹭着他手腕内侧的布料,“人能有几个生日啊,按照平均年龄也才八十多个,精打细算的过我都嫌不够,怎么能不重要呢。”
“世界上也只有你会这么想了。”庄知礼心底故作坚强的一小块地方塌陷了下去,死灰复燃的鲸鱼重新欢天喜地地遨游起来,喉咙有些堵塞不出的发紧。
“那你不想知道今年我送你的礼物是什么吗?”秦润窈笑着对他挤眉弄眼,心知肚明送了什么礼物,却比收到礼物的人还迫不及待。
每年她送的礼物都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个,庄知礼放下吹风机,拿起茶几上粉色白点纸包装纸的礼物盒,外层的透明玻璃纸上一点雪水都没有,他在秦润窈璀璨生光的眼神下拆开丝带,打开礼物盒,里面是只奇形怪状的鹅黄色杯子,正面的杯身上画着只脸上灰扑扑的白色小狗,边缘笔触幼稚且粗细不均,上色倒是很均匀,杯把是小狗翘起来的尾巴,侧面立起来的尖刺应该是想模仿毛茸茸的样子,没有成功,反倒是和刺猬似的扎手。
“这个也是我亲手做的,之前看你挺喜欢小狗的,就做了个中华田园犬的杯子送给你。”秦润窈不动声色地分辨着他的神色,生怕他嫌弃不好看要退货,她亲眼看着庄知礼盯着杯子红了眼眶,手指依依难舍地抚摸着小狗的脸庞。
她正要说话,庄知礼抬起眼来看着她,轻轻一眨眼睛,好像颗颗珍珠的眼泪就连成串掉了下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情绪显露的时候,一字一句地哽咽着说:“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叫樱桃,性格特别调皮,每次出去溜它的时候都会去土坑里打滚,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你画的这个,很像,特别像。谢谢……”
“你,你别哭啊。”秦润窈连忙一把捞过来茶几上的纸巾盒,抽了两张给他擦眼泪,庄知礼微微一笑,笑中有泪的模样让秦润窈心底一酸,“你这样还怎么让我拿出来另一件礼物?”
“还有什么?”庄知礼拿过她手里的纸擦着眼泪,红着眼睛诧异地问。
有这个亲手做的独一无二的礼物,他就很知足很惊喜了。
秦润窈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她才把羽绒服口袋里的白色盒子拿出来,丝毫没给庄知礼任何的反应时间,直接打开了盒子,黑丝绒的最中心镶嵌着一枚不粗不细的素圈金戒指,前段时间她背地里去找了奢侈品柜姐调出来的精确尺寸,一锤一锤亲手打造的新戒指,外层是波澜起伏的网状水波纹,非常符合他不喜张扬的性格。
庄知礼呆若木鸡地愣在了原地,“你……”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秦润窈抢先回答,她的双手滚烫无比,烫到控制不住地轻微发抖,她注视着他泪光朦胧的双眼,客厅里的暖光下他不再是只可远观的巍峨山峰,而是令人心软可爱的庄知礼,她郑重其事地说:“我知道对你来说很突然,为什么会住着没几天就会遇到这种事,感觉和蓄意骚扰没区别。我想和你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在商场上胜券在握的模样,我喜欢你对游戏用户侃侃而谈优势的模样,我喜欢你一步不退的原则性,我更喜欢你看向我的每一眼。从前我以为你只是我决定要跟随一辈子的偶像,没有及时深究下面的感情是什么,直到我得知胡在和你要结婚的传言,我是不理解和怨恨的,我们不是朋友吗?你怎么什么都不和我说?所以我擅自向后退了一步,留下只以为是对你好的想法。”
“我,你……”庄知礼的脑子被搅成了一团不明不白的浆糊,从理智上来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压抑太久的内心倏地遇到搬开大石头的力气,终于遇到了天光大亮的一天,他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是这样的,那半个月的煎熬折磨,原来是这样的,不是他认为的讨厌他,要离开原川了。
“那段时间我经常反反复复做同一个噩梦,梦到你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很失望的看着我,说我恨你,转身就和胡在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怎么叫你,怎么追你,都追不到。”秦润窈的神情蒙上了一层不愿回想的阴影,被拉开的窗帘让庄知礼能够看到窗外的鹅毛大雪,他想说不要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是什么样了。
秦润窈总有很快整理好情绪的能力,她同样湿了眼眶,肿胀发亮的双手捧着戒指盒,深吸一口气才控制好嗓音的颤抖,“我不想你恨我,我想你喜欢我,我很后悔那样对你,真的对不起。我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你,在刚刚离开你的时候就很想很想你了,我本来想着过几天试探下你的态度再说清楚,但是在我进门后看到你的那一霎那,我改变了主意,我想我的家里有你的一份子,我想以后我们能一直这样,我想我的心永远都挂在你身上。这枚戒指不是要你一定要答应我,是一种可以驳回的请求。”
一言不发地等待她说完,庄知礼朝秦润窈缓慢地伸出左手,明亮的灯光揉碎了他眉眼中最后一点微乎其微的冰层,湿漉漉的眼睛填满了细细碎碎的温柔,什么都没有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秦润窈瞬间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她拿出那枚素圈金戒指,托起庄知礼的手,捏住他的指尖,将戒圈套上中指往后推,直到严丝合缝地卡在指节根部,她的眼眶也有些酸,低下头虔诚又珍而重之地吻在他的手背上。
在大雪纷飞的平常夜晚,每次都会被撺掇着在生日当天许愿的人,每一年的愿望都是一字不改的几个字:只愿你心如我心。
独自熬过千千夜的人,雨过经年,终于得偿所愿。